崔浩果然去了城里，他到县城去读书，成了一个县城中学的学生。崔浩每年寒假、暑假回来，平时她就见不到了。见不到，不等于他们没感情。有一次崔浩从县城回来，捎给她一只发夹，红色的塑料发夹，她觉得心里特别甜。后来，她偷偷织了一条围巾，想送给崔浩，但是直到夏天，崔浩才回来，这个时候，围巾就送不出手了。第二年，她大了一岁，觉得送崔浩围巾不合适，没给他。再后来，围巾找不到了。

邓超群还是天天来喊她一起去上学。同学当中就有人笑话他们，她就骂邓超群，“你别来喊我，我不稀罕！”邓超群点头说：“好，不来！”说归说，第二天，他还是又来了，他远远地跟在玉箫燕的后面，玉箫燕就骂：“流氓！”邓超群还是跟着，后面就有更小的同学跟着起哄，“流氓！流氓！噢！ ”

崔浩真的上了大学，成了城里人。

玉龙海对村里每个人都有说法，村里没有不服他的，当然，对女儿也是如此，他命里没儿子，女儿就是儿子，他早就想好了，不能便宜了崔浩那个地主崽子，玉箫燕要跟崔浩一百个没门。

崔浩依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挪到家门口，每跨出一步，他的胸口都会剧痛。他先是和李愚喝酒，最后是和李愚打架，他想起当时自己一脚踩空，摔得不轻，他想，他的肋骨可能断了，也许不是一根，而是两根、三根，他掏出钥匙，钥匙哐啷一声，掉了下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失去了自控？这在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崔浩，你怎么啦？”玉箫燕听到声音开门出来，蹲在他面前。

崔浩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玉箫燕会在他家里等他，“我受伤了！”崔浩看看玉箫燕，伸手要玉箫燕拉他。

玉箫燕看着他，并不拉他，“你自己爬起来，你是英雄么。”

崔浩说：“那你拿根烟给我抽。”

玉箫燕从他兜里掏出一包三五，拿出一根，放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两口，夹着，递在崔浩的嘴里。

“你怎么这么心狠！”崔浩吸了一口，咳起来。

“崔浩，你要是不起来，谁也拉不动！你那么强的人，还要人扶？”玉箫燕盯着崔浩，拔出崔浩嘴里的烟，用嘴对着崔浩的嘴，把烟缓缓地送进他嘴里，吐完了，又吸，然后再喂给崔浩。

“你怎么会那么想？我有那么强，我是悍匪？”

“崔浩，你真的是悍匪！你老爸死了，你连表情都没有。琛保平死了，你让他老婆为你去市政府门口静坐！”她贴上来，又吐一口烟给崔浩，她俯身在他耳边道，“你求我，我就拉你起来，把你放到床上去！”

崔浩仰面朝天，“我不求任何人。我有今天靠的是什么？玉箫燕。”

玉箫燕叹口气，站起来，用脚踢他，“那你想让别人骂我冷血，见死不救？”说着，她起身，拿了一条被子出来，“你躺上去！”

崔浩慢慢地爬上被子，玉箫燕拉着被子的两只角，慢慢地往里拖

梦里，崔浩看见自己的祖父崔静园。祖父对他说：“老屋前水塘石踏步底下，有一只坛子，坛子里全是金子。”

崔浩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祖父，关于祖父的林林总总，他只是在父亲的讲述中听到过，他的记忆中，关于祖父的形象是混乱的。他多次梦见过祖父，祖父穿着白色的长袍，骑着自行车，停在路边和崔浩说话。父亲说：“对的，你的祖父当年，就是喜欢穿白袍。”崔浩对祖父的感情，没有父亲深，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梦见过父亲。年幼的崔浩一心羡慕城里人，为自己是一个乡下人感到羞愧。他恨自己的祖父，他恨祖父为什么不在上海待下去，不在城里坚持下去，哪怕做一个工人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