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梦里花落知多少——《卫风·氓》(5)

诗经往事:爱在荒烟蔓草的年代 作者:闫红


男人没有这一道镣铐,他的天地无限宽广,梁山伯那样的情种原本是异类,所以男人这个群体总以花心的形象出现。

我们现在要说的不是为何“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当《氓》里面这个女人沉痛地说出这番话,我感到了她对男人的原谅,她把他的薄情视为人性中的共性,而不是他的特别恶劣,面对着那样坚固的规律,他作为区区个体,又有什么办法呢?

孔子说《诗经》,“温柔敦厚,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不能落到每一首上面去,《硕鼠》就很怒,《黄裳》就很忧伤,唯有这首《氓》是真的“温柔敦厚”,在讲述之前,就预先地理解了一切,原谅了一切。

让我们看看,这个男人到底干了什么?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真像陈建斌徐帆演的那部《结婚十年》,女人嫁给一穷二白的男人,胼手胼足,为他操持家业,家境渐渐好起来,他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女人。看到那个男人的薄情嘴脸,亦有习惯性的义愤,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让他那种多血质的男人,一生老实地守住一个女人,恐怕有点困难。

陈建斌饰演的男人,跟“氓”挺像,冲动、激情、孩子气,荷尔蒙分泌旺盛,并因此性感,正是这些,使得女人对他死心塌地,但也正是这些,使得他不大可能对女人从一而终,他们都不是能管得住自己的人。

不同的是,现代社会里,女人还有自己的空间,可以慢慢舔伤口,春秋时候的女人,只有夫家与娘家,人多嘴杂的大家庭里,隐藏自己的悲伤是多么困难的事,当不知情的兄弟还拿她取笑,她心中惨伤,无法言说。

《诗经》里几次写到大家庭里立足的不易,我能够想象那状况,人数太多,摊薄了有限的亲情,增加了竞争的压力,便是至亲手足,也不免勾心斗角,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是为自尊计,还是自我保护的本能,都让女人无法放下身段,扮演一个彻底的弃妇。

耿耿长夜,躬身自悼,连一个哭的地方都找不到,这才是人生里的大惨伤。

无从进退的困境里,她又想起他当年曾说,要与她白头偕老,言犹在耳,却只能增加她的哀怨。再进一步追溯到少年时代,总角时候便已经相亲相爱——我们这才知道他们原来是青梅竹马。那时他们立下遥远的誓言,说是永不改变,梦里花落知多少,无论是她还是他,大概都没想到,他们还会有这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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