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号任公,别号饮冰室主人。十七岁中举,是康有为的学生,也是戊戌变法主要成员之一。辛亥革命后,曾出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币制局总裁、财政总长等职。他早年在《时务报》、《新民丛报》所发表的政论散文被称为“新民体”,感情奔放,启蒙了整整一代人:晚年在清华讲学,为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
梁启超梁任公在戊戌变法里面不是第一主角——第一主角是康有为。梁任公则是康有为最有才气的学生。戊戌变法虽然失败,改革的种子已在中国萌生。梁启超二十一岁时,曾填词抒发胸中感慨,发愿替苍生受苦,老百姓所受的苦由他一人受好了:他就是这么一个胸怀济世的人。
民国建立以后,他有志于政治,他不想保皇,也不想复辟,他想要建立民主制度。在当时北洋政府所在的国会里面,他想要有一个政党,但是也失败了。不过这个人确有感人的力量,他的朋友里面,文的有当时第一等的知识分子,武的有当时最好的战略家蒋百里。他后 来要去旅行的时候,蒋百里丢下自己的职务跟他跑,也有人贴了家财替他办政党,这就是梁启超感人的力量,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除了做过两任总长以外,在民国的政治上他没有真正占到一个位置,他说的千金剑、万言策,讲起来都是想要用政治来救国救民的,但他一辈子都没做到。可是对中国的启蒙而言,没有梁启超就没有启蒙:他鼓吹民族的觉醒,他也宣扬民主,他的文章有感情、有思想。我的老师夏德仪先生曾回忆道,他当时住在苏北的乡下,交通并不方便,但每天有一艘船一个航班,带来梁任公的《时事新报》,夏先生等人每天都在码头上等。从上海发行的话,四川一样有人在等。
梁启超其实并不做第一手的研究,他也不通外文,人家念给他听,他写下来。他的著作涉及面之宽,从法律、政治到经济,到诗歌到戏曲,无一不通,所以政治上虽没有如他愿,思想上却成功地推动了中国的启蒙。日据时代,他到台湾来访问,林家接待他,也是不管哪个地方的旧士绅,大家都来听他讲几句话、讨论问题;所以他的启蒙也影响到日据时期的台湾。他在其他方面的成功与他在政治上的失败对比,成功显得更深刻了。
梁启超他走了,留下有用的人做别的事情。假如梁启超早些年死了,那没有梁启超,我们中国的近代又不一样的。梁启超对近代中国教育的功劳之大,没人可以比。这些改革者,对老百姓对世界都有许下的愿心。
我拿戊戌变法的人物来做结尾,就是要说明,中国士大夫的传统就是一直想要改,一直想把理想带到世界来,但每个人所做的事情因为时代的限制,因为背景的限制,或是因为改革者自身性格的限制等,一路过来的几位改革人物几乎都是失败的。但是没有这些失败的人物,没有这些人留下来的痕迹,历史就显得过于苍白了。
本章小结:
改革者多半下场不好,这是有缘故的。因为,对一个组织或系统而言,任何变动都会牵动全体,整个组织系统如此庞大,仅靠一小部分的变动来加以改革,是很困难的。
另外,每个朝代的开创者是系统的设计者,等于是重新开始,负担比较少。而且,往往鉴于前朝的困难与缺失,便进行一番全面的翻修。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唐朝末年到五代,因为军阀割据,国家分裂,所以宋朝就一百八十度转过来,将文官地位提高,武人地位压低。像这样全然的更动,往往是会成功的,因为不是只修补少部分,而是一概全换。
这与改革者不同,改革往往是在朝代已经运作了一段时间,产生了问题,才有更动之议。这一篇里头唯一的例外是王莽,他是自己想出一套全新的东西来,其余则都是因为产生了大大小小的问题,必须做修改。修改一个小螺丝钉,一定会发生磨合的问题,改革成功的几率往往非常有限。同时,在任何一个大系统中,会有一些既得利益者来反对。到最后,改革者一定变成少数面对多数,因为他的同僚和与他同时代的人,甚至不在政府里面的百姓,都会对他产生强烈反感。王安石就是如此。他失败的原因还应包括在某些本来没问题的地方,却因此牵涉别人,惊动了朝野。他的动机可以很好,可是一竿子惹翻了整船的人,大家都想把他丢下水。这,就是改革者失败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