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分离,终于酿下了那幕惨剧:诗人在和小曼发生剧烈争执后,愤而离家,搭乘了一家邮政航班,飞机在济南附近触山坠毁。诗人走了,“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留下的,唯一完整的遗物,是陆小曼的一幅山水画卷,他拿去准备请好友题跋,小心地装在铁盒子里,完好无损地留下了 这是多么令人心碎的场景。
而诗人去世前的一年里,可以说生活在心碎当中,完全沦入“穷、窘、枯、干”的境地,有时甚至不能按计划回上海团聚,因为“来回票都卖了垫用”。他在信里反复说:“你如能真心帮助我,应得替我想法子,我反正如果有余钱,也绝不自存。”
穷困潦倒的诗人诗兴也枯竭了,即便写,也压不住灰暗的调子,“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这首《生活》是他沉闷心境的写照。
也许,他们其实不是相配的一对,他们都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却都缺乏理性,他们闹不明白,往日那炙热的爱情哪里去了?志摩彷徨极了,他说他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只有在梦里才能感受到“她的温存,我的迷醉”,也只有在梦里感受“悲哀里心碎”。
而小曼尽管花天酒地,心情也并未好到哪里去,她抱怨说:“志摩对我不但没有过去那么好,而且干预我的生活,叫我不要打牌,不要抽鸦片,管头管脚,我过不了这样拘束的生活。”
一个委屈,一个苦闷,爱情似乎到了尽头。细细分析,一向顺风顺水的大小姐,一个浪漫至极的诗人,内心深处,也许有着自虐、受苦的潜意识也未可知,和生活为难,跟自己作对,这对男女就这样相互折磨,自我折磨,互为冤家。
这样的折磨随着一声巨响,在烈焰和坠落中化为一团灰烬,行将消逝的爱情也因此得以保鲜,静止在最凄美的画面。
噩耗将小曼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她无法原谅自己的顽劣、不懂事。就在诗人临死前,她还将烟灯、烟枪扔向他,砸落了他的眼镜,让他负气出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责备自己从来没有为他理过行装,没有注意过他衣衫日益破旧,为满足她喜好千里万里寄来的食物,她没有珍惜过,蘸着心血写来的信件,有时还没仔细看上两眼就扔在了一边 总以为丈夫是自己的,一直会好端端放在那里任自己支使。
当上帝收回了给她的特权,小曼开始成长,她擦干眼泪,立志要成为志摩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人。她从此素服裹身,再没有现身热闹的社交场合,每日在志摩的照片前供奉鲜花。开始拜贺天健、陈半丁为师学画,从汪星伯学诗,着手整理志摩文集,后来还戒了鸦片,全力做个新人。
只是在私生活上,她的选择依然是陆小曼式的,前夫王庚希望与她复合,大哥胡适也愿意照顾她的生活,可是她依旧和翁瑞午不离不弃,哪怕这个男人后来又老又丑又倒霉又没钱,她还是和他同居了,却并不结婚,规定他不准抛弃自己旧式的老婆,后来还抚养了翁瑞午和一个女学生的私生子。
这样一个女人,在她六十二岁的那年春天,撒手西去,死的时候,憔悴干枯,只有一个表妹陪伴在身边。
这样一个女人,前夫王庚将她交给志摩时不忘说上一句:“你如三心两意亏待了她,我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样一个女人,让和她相伴了三十多年的翁瑞午,临终前拉住朋友的手嘱托:“我要走了,今后多多照顾小曼,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的。”这样一个女人,因为公婆的阻拦,没能出席爱人的葬礼,在她死后,也不被允许和爱人同葬,但是那个爱她的人,临死前保护最完整的是她的一幅画作。
她就是这样一个被推向幸福和不幸两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