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从未细心想过我即将成为一个父亲。我没有想过,也不会去想。我只知道我闯祸了,我需要家人的帮助,我的家人并不友善,但他们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想,如今我的父亲一定已经忘记了这些事。他会本能地过滤那些于他不利的事,他有这方面的天赋。
令我意外的是,林玮质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哭过。出事之后,我们依然保持着似有若无的联络。缓缓地,她会透露给我一些她对我父亲的评论,以及我父亲自作聪明对她说的话。但从那以后,不知为什么,我渐渐感觉,她离我越来越远。
父亲给我的那笔钱,我始终没有动过。据我所知,他也给了林玮质一些,作为不同的功用。他有许多医生朋友,但他不会惊动他们。任何职业进入高端的层次,技术已是次要,关键的问题是掌握着大大小小的隐私。而林玮质,实在不足以令他们出面悉心照顾。
“你爸说,我令他很没有面子。”林玮质说。
“你爸说,我的家庭令他很没有面子。”孙吟说过同样的话。
“对不起,可是我爱你。”或许,我该添上一个“们”。
虽然我也说不清,“面子”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但作为极端狭隘的人,恐怕任何结果都不会令到父亲满意。大部分时候,没有人能达到他的要求。而一旦达到,他便会变本加厉,疯狂地抬高内心的准值。因为在心里,他嫉妒每一个真正试图达到他要求的人。
林玮质得的是多囊卵巢综合症。一种,并不少见,却又令我极端陌生的疾病。一方面,我父亲对她的家庭状况极不满意,虽然他并不会直接表达,却是暗示我,我和她绝不可能有未来。他甚至对此十分自信。理由是,他觉得我也并没有怎样坚持。另一方面,在此当口,林玮质姑姑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几个月后,她办理了转学。而我们则正式开始分班,进入备战高考的时期。
之前发生的事,在持续一年的时间内,每个夜晚都会侵袭我的记忆。我几乎是翻来覆去想了几千遍,仍然困惑不已。而随着时间流逝,事件中每个人的面目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那甚至是与想象极其迥异的样子,没有悲伤、愤怒,没有争吵、负气,一切是那么平静,却又令人窒息。
就好像我问母亲,为什么我的出生日期离他们的结婚日期如此接近,她又会给我怎样的答案。
“我在这方面,就很小心。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我父亲会这样解释。但我从他的神情中,压根看不到一丝一毫,之于往昔的共鸣与怜惜。他已是一个彻头彻尾没有过去的人。
那年我们高二。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我方才爱上这个女孩,她就要离我而去,许多年都杳无音讯。她去了北京,一个我陌生的城市。但由于我的未婚妻孙吟也是北京人的缘故,去年我终于去了一次她们的家。你知道,那儿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气候极干,路名都很奇怪。地铁站口坐着两个女人,重复着撕票的动作。电子票是圆圆的小塑料币,摸起来,有些下作的知觉。我承认,我讨厌那儿。因为我不属于那儿。但我喜欢的女人都马不停蹄地在上海与北京间穿梭。这令我有着彻骨的不安全感。但我又难以压制想要把控她们的欲望。所以我快要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