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北来这里买米?我没见过!”
那天带回来的东西里,我最喜欢的是二枚柿子,那柿子长在山径旁的树上,是硕果仅存的两枚。畲先生听我赞叹,便猴子一般猱升而上为我采下。我真是乐歪了,市面上虽然也卖那一百元一粒的日本箱根柿子,但怎敌这枚朋友的朋友为我采下的枝头柿子。柿子采回来,连着干,斜插在客厅的一只绿釉老瓮里,显得红艳欲滴。每次出出入入只见一团喜气盈眉逼眼而来。
被音量袭击的那个晚上,柿子成了我的救生浮板,我虔诚的面柿而坐,对它的美致敬。然后,诚心诚意,一点点撕下它的薄皮,柿肉绵软甜润,一口咬下去,整个客家乡的美丽山容都重现了。附带重现的是那些人、那些树、那些如灯笼的垂垂白柚,以及芳香袭人的野桔酱。
我因一枚完美的柿子而感恩、而爱上整个岛,爱上整个人群。我因拥有一枚山野采来的柿子而自认是个幸福的人。
靠着这份幸福感,我逃开了那夜声浪的迫害,重新捡回半条性命,重新和这个扰攘的尘世打成平手。
我觉得,是山救了我,山把它自己的美,凝聚成一枚小小的柿子,藏身在我家客厅里,成了我的秘密保镖,在我和世局相争快要不支的时候,它用它的雅美芳醇救了我。
我是那拥有一枚柿子的柿长,不必经过任何人投票,我本然就是。
——原载1995年6月19日《人间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