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范曾自述》:道法自然(上)——老子的哲学(6)

范曾自述 作者:范曾


那么,为什么老子又提出“绝圣弃智”的命题呢?这里的“圣”,指那些以仁义礼法统治人民而不能遵循天道之人,这里的“智”,是前面所讲的“慧智出,有大伪”的智。因为在老子看来,只要大道行于天下,那么繁文缛节的礼法仁义之类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浑然天成的大道本身是没有仁义和不仁义的,只有大道废弃之时,才会有仁义。在圣人无为而治的天下是不用“仁”治的,因为没有“不仁”之徒。在老子书中还有两句容易引起误解的话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第五章》。刍,草也;狗,寻常小兽也。这里老子绝无骂天地与圣人的意思,他是讲刍狗这些浑然大朴而无慧智也无大伪的生命,只须有“道生之,德畜之”,则它们会“尊道而贵德”(《老子?第五十一章》);而且它们对道和德的尊重,纯任自然,不受命于任何人(“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既然刍狗不是骂人的话,就进一步知道“天地不仁”是指天地遵循大道,故没有仁,万物却自在地生存着;圣人不仁,是遵循大道的统治者,也没有仁,百姓却自足地生活着。

至此,老子为我们描画了他的理想国,那是“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在这样的国家里,疆域不大,人口稀少,即使有很多器具却并不使用,老百姓爱惜生命而恋土重迁,不愿远去。国家小,往来少,何必舟车;虽然也有兵器,又何必陈以吓人;文字纯属多余,还是结绳记事为好。这样的百姓“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第八十章》)。人们丰衣足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风俗淳朴。国与国的距离,望中可见,连鸡犬之声都相互听得见,但是老百姓之间虽至老死也不相往还。在老子之世,列国纷争,战伐频仍,社会的动乱不安使他对往古先民的生活产生了热烈的向往。他所描写的完全是一种浪漫的幻想,老子知其不可而可,知其不然而然,是何等的一种痛苦!他的社会理想并不意味着倒退,在老子内心的大悲痛中正包含着他殷切的期望。如果我们把社会的进步只看作物质文明的昌盛,而忘记了精神的淳朴,那么老子是想让历史倒退。倘若我们从《老子》书的整体来看,在最后的这一笔描画,真是绝妙的尾声——他已完整地陈明了自己的宇宙观、社会观、治国方略、为人哲学,那都是直面沉沦而混乱的社会所发的,对当世和后世都有着警世危言的作用。而他的社会理想并不是真正的企图复古,他知道这不过是昔日生活的追忆,它展现出的淳朴古风何等地迷人,而今日的战伐混乱、人心不古是何等地沉沦。人们会再回过头来深味他的哲学,啊,原来他老人家是为的“无为而治”高论渲染铺陈,实际上后代奉行他“无为而治”治国之术的统治者,不但没有复归小国寡民的世界,反而是在休养生息之后振起了更大的雄风,建立了上古时代伟大的帝国,譬如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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