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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我一直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你想啊,我平时插着耳机在自己家里唱,老妈是我唯一的忠实听众,没等我唱完,她就拍巴掌:我儿子唱得真好……话说,哪个妈不夸自己的孩子棒?我就是这样溺死在伟大的母爱之中。
戴静研听我嚎出的第一嗓子后,整个人就呆了。套用一句小品台词是,人家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啊!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呢,紧接着我又嚎了第二句,这下我突然发现了,戴静研用手捂上了耳朵。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向台下,他们咋都捂上了耳朵呢?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深深地感觉到教师是世间最具优良品德的人,就以我那可爱的常务主任为例子,唯有他还在贵宾席上忙不迭地指手画脚。数秒钟后,我意识到他那是在打拍子。
可这不扯吗?那天我们俩分明唱的是《好人好梦》,可他那拍子,愣像是《林海雪原》。
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难听后,就闭上了嘴,留下伴奏带独自演奏着。领导们的压力缓解了,观众的危机解除了,戴静研放下手,伴奏带正前进到她女声的部分。于是戴静研平整一下情绪,两手合拢,放到身前,开口唱——
她这一嗓子可不要紧,我竟然能清楚地看到台下,大群观众忽悠悠地向剧院两旁的安全出口拥去。而且戴静研有个习惯特别好,她唱歌的时候居然是闭着眼睛的。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竖起眼睛看她,她的眼睫毛可真长,一眨一眨地反射了剧院里的灯光。
曲子结束时,掌声异常热烈。我十分能体会观众的心情,他们该想这俩人可算下去了,他们俩没参加防狼小分队,的确可惜。
我和戴静研在台上鞠躬。那次我可真是鞠满了九十度,毕竟当我俩的观众大不容易了。可奇的是还有人举着鲜花向我们跑来,结果被拦在台下不让上来。工作人员说哪有演唱完才送花的,这不符合逻辑。然后我看见,送花的小子居然是姜放。他还不停地伸出两根手指,yeah,yeah!
从剧院出来,戴静研很是忧愁地对我说,是不是这些观众没欣赏水平?那K歌房的机器每次都给我95分呢!我看着她,突然很想笑,哈,原来她跟我一样,是被溺死的。岂料,她倒先笑了,她说你看姜放那傻样——
彼时,姜放正握着几根咖喱鱼丸站在剧院的旋转门外,大嚼特嚼,仿佛事不关己,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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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放这哥们儿,不帅,但有一个优点,就是嘴大。老辈人说嘴大的男孩有福,所以姜放就一直笑,生怕自己的福气随着嘴变小而缩小了。
姜放也的确比我有福气。他家开了一家石料厂,当地的几座大山全是叫他家那炸药给崩平的。所以他家的钱也像山上的石块一样,越崩越多。
而我就不一样。我是典型的贫下中农的后代,一直贫穷着,所幸学习成绩还可以,居然以比市重点录取线多一分的成绩考入到这所高中。此时的姜放却早辍了学,常自带一把座椅坐在小树下面,轻摇纸扇,自称“少东家”。
我去找“少东家”玩时,戴静研每每在场。我们俩有一个特点十分相像,那就是都是市重点这所凤凰牌高中里的尾巴,成绩很逊的。
戴静研的妈妈很凶悍,她经常拿着鸡毛掸子追来石料厂找戴静研,明着看是因为她考试差了,暗着却是她爸爸跟外面的一个野女人私奔了,拿她来发泄。
妈妈教训女儿没人敢管,只有姜放这个傻蛋,他像鸡妈妈保护小鸡一样,双臂摊开,不让戴妈妈拽到女儿,而戴静研就抓着他的后衣摆,左闪右逃。在那一躲一闪间,我分明看到了她的笑。她是笑的,微微地笑到她妈妈罢了手,才从姜放的身后探出头,信誓旦旦地保证,下次一定考个好成绩。
后来我也学会像姜放一样保护戴静研,而且我的平衡比他掌握得要好很多,不用跑很多步,也能把戴妈妈的攻击全部挡在保护圈以外。姜放仍旧不闲着,他像同步卫星似的黏着戴妈妈,嘴里老是磨叨那一句话:姨呀,你就别老打戴静研了。
戴妈妈筋疲力尽地从石料厂离开以后,戴静研特别煽情地说,你们哥俩对我可真好,让我怎么来报答你们呢?姜放这小子学会一句文词:都是邻居,谁用不到谁啊,将来你帮我……
听他这话的意思,八成还记得他媳妇那茬儿呢。我看见戴静研皱了一下眉,跟着说,你放心吧,他喜欢挂历上的美女多过你。戴静研这才笑了,对我一点头,嗯。
后来,我告诉姜放,我喜欢上一个女孩了。姜放就傻笑,他说你那是早恋,早恋不好。这次是我骑着自行车猛地撞上一块大石头,把他甩出去了。我说提到早恋这个问题,好像你很小时就迷恋挂历美女了吧。况且我十七岁,都晚恋了。姜放从尘土中钻出来,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个时候,正是我们的十七岁,多愁善感的年纪。只是再多的多愁善感都如粘在裤子上的灰尘,拍去后带不到今天。我对姜放说,就算前方路途艰难险阻,我也一定要追到她!这是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