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进入劳教农场(2)

直言无悔:我的“右派”经历 作者:徐孔


我和李冀过去并不认识,在文化部批判我的时候他也没有参加。他是支部书记,有些事情需要找他,我们才有些接触。在“左”的思想走红,很多人失掉理智的时候,他能如此对待犯错误的人实属难得。

刚才不让李冀替我扛行李的红脸矮个子,人们都叫他金队长。金队长把我们带到土排房的前边,喊着名字,把我们分配到各个班。各个班都来人带领新来的人。我被分配到三班,在第三排房。带领我的两个年轻人全是军队上来的,穿着没有肩章的军官服。那个高个子、戴着没有军徽大盖帽的叫付平,是班长;一个更年轻、留着小平头的叫李义。李义很热情,话也多,他不但替我扛起行李,还拿过装面包的布袋子,叫付平替我提网兜,我倒成了空手了。他一边走着,问:“哪个单位来的?”我说:“北京军区。”“那可是我们的上级单位呀,在军区是什么军衔?”我说:“军籍都开除了,还谈什么军衔。”他说:“以后整天在一起,了解过去情况有好处。我是石家庄步校来的,中尉军衔,你呢?”我觉得这个爱说话的年轻人挺有意思,就说:“我比你多两个花。不过到了这里,以后最好不要谈这些事情。”李义并不理会我的话,愉快地说:“你是来的这些人当中军衔最高的,你刚来,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在班里生活、劳动我给你安排。”又对班长付平说,“新来的大尉同志……”付平皱着眉头说:“金队长宣布过,教养所里不准叫同志,要叫同学。”李义说:“叫同学也行。新来的大尉同学身体弱,床铺挤,在当中一定睡不好,把他的铺安排在边上,挨着我。”付平没有说话。

进屋以后,李义把我的行李放在靠边的地方。

这是三间通连的大屋子,对面铺。可能正在学习,大部分人坐在床头,床头太挤,一部分人坐在床里的铺盖上。这些人绝大部分穿着旧军装,是军队上来的。付平站在两排铺中间,说道:“今天,三班又来了一个新同学,叫徐孔。我们这些人都是社会的渣渣,犯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罪,政府宽大,送我们来劳动教养,我们要帮助新同学好好学习,靠拢政府,努力劳动,把自己改造成自食其力的新人。”

我听了非常刺耳,全是过去没听过的语言。

李义小声嘟喃说:“少尉小排杈子(排级),整天穷咋唬。”

付平刚说完,李义就站起来说:“我有个提议,新来的大尉同学又矮又瘦,是半个病号,在中间一定挤得睡不了觉,我的意见把他的铺放在边上,大伙看咋样?”不知是李义的人缘好,还是我过去的大尉军衔在这些军队来的人当中起了作用。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行!”付平皱着眉,大概他对李义多管闲事很不高兴,但大家都同意,他也不好反对,就说:“那就叫徐孔同学睡在边上吧。”

李义跳上排铺,从边上起,扯着褥子,麻利地、准确地一个铺位紧出五、六厘米,原来一个铺位不到一块床板宽(23个人22块床板),紧到我这边,空出将近一块半床板,大家并无异议。李义又帮助我铺好被褥,放置好洗脸用具和装面包的布袋子。

吃晚饭的时候,李义带着我去打饭。食堂在宿舍前边第一排房里,炊事员都是劳教人员,打饭的人在食堂窗子外边排队,依次把盆或碗递进窗子里,里边一个打饭的一个打菜的,打好饭菜以后递出来。

这一顿的主食是高梁面饼子,副食是煮萝卜块。这地方吃的是咸水,煮出的菜不但苦,而且带腥味。那高梁面饼子红得发黑,据说是囚粮--给犯人们吃的库存多年的陈粮,而且做的时候没有经过发酵,又硬又涩。这主食和副食都难以下咽,吃了两口就发呕。多亏李冀给我留下一布袋面包。我拿出面包,让李义也吃,李义不吃,只掰了一小段灌肠,说:“刚来的时候我也咽不下这种高梁面饼子,多亏我带着几斤砂糖,沾糖吃,就好咽多了。经过几天,逐渐习惯,加上活累,饿极了,没糖也能吃。”他从兜里抓出一把砂糖放到我的饭盆里,说:“你沾糖吃试试,总得能吃饼子,那些面包顶不了几天啊。”我把饼子沾上糖,是不那么涩了,但只吃了多半个,就再也咽不下去,煮萝卜块基本没下筷,这顿饭主要吃的是面包和灌肠。

晚饭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教养所有纪律,自由活动时间不能出铁丝网,如果有事外出,在大门口必须喊“报告班长”,经卫兵允许才能出大门,但在铁丝网里的活动不限制。

李义领着我出去熟悉环境。先到了第二排房东头的小卖部。小卖部经营的主要是生活用品,两个营业员都是过去搞过商业的劳教人员,这里不用现金,用教养所自制的“小票”。劳教人员入所以后,都必须把现金兑成“小票”,自己不准留现金,据说是为了防止逃跑。小卖部的隔壁是禁闭室,也叫“小号”,教养人员犯了错误就关到禁闭室里反省,严重的还要带上手铐、脚镣。那是一间房,中间用铁栅栏隔成两半,里边关人,外边是修鞋组,其实只有一个人,当然也是劳教人员,他给大家修鞋(收小票),看管禁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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