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不供应开水,因为人太挤,想上厕所都困难,却不见列车员维持秩序。两个小伙子又主动地担当起列车的服务工作,他们居然从列车长那里借到一个暖瓶,加上他们两个自带的军用水壶,到餐车灌满了开水提回车厢,先给我倒了一茶缸开水,自己留下一个军用水壶,其余的分给了几位老人和带孩子的妇女。有一个小姑娘扶着老太太想上厕所,怎么也挤不过去,小姑娘急哭了,还是挤不动。两个小伙子用力分开过道的人,把老太太送进厕所,以后又把老太太送回原来的座位,座位已经被人占了,小伙子礼貌地请占座位的让出来,扶老太太坐下才离开,老太太不断地夸解放军好。
一路上,不但我喝开水由两个小伙子包了,连吃饭也包了。他们的挎包里带着很多面包和香肠、面肠。我要到站台买吃的,他们说,他们带的东西很多,足够三个人吃了,每顿都是和我一起吃。
到了柳州,我该转车了,他们和我交换了通讯地址,把我送到车下,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再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到南宁,一定告诉他们,他们南宁熟,带我好好玩两天。
我在部队战斗、生活了十年,对部队怀有特殊的感情,一路上部队的两个年轻人对我的热心照顾使我倍感亲切。
从柳州到贵阳的火车并不挤,每个人都有座位,车厢里有开水供应,车上的秩序很好。车开动以后,列车员还带领大家读了一段“最高指示”:“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要求旅客们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在旅途中团结互助。
不料,天黑以后却遇到了惊险。列车快到独山的时候,忽听前方不远的地方响起激烈的枪声。车上的人们惊慌地说:“铁路上的造反派又在武斗了。”
列车到了独山车站,离武斗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就在右前方不到1000米靠近铁道的地方,就着铁道旁的灯光和枪口喷出的火光依稀辨认出那里有一座水塔,水塔下有一座砖房,一方在向水塔和砖房进攻;一方在据守水塔和砖房。车站的扩音喇叭震耳欲聋:“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据守方也在喊着“最高指示”,但他们没有扩音设备,好像是用喇叭筒对着枪眼向外喊的,声音盖不过枪声,断断续续,但可以听到,也有“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还有“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等最高指示。
过去,我听人说过打语录仗的事,我以为不过是用自己引用的语录反驳对方引用的语录,在口头上交锋。现在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景象,嘴里喊着“最高指示”,手里却用杀人武器,要把对方置于死地,都说维护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实际上是打着“最高指示”的牌子,干着争夺权力的勾当。
列车停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开动,人们都有些急起来,在武斗的地方停久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好在双方交火的子弹没有打到站台上,有些胆大的人就下车去打探消息,一会儿,下去打探消息人急慌慌地跑回来说:“坏事儿了,这次列车的司机是守水塔那一派的,刚才被车站掌权的一派--就是攻水塔那一派查出来,五花大绑装进麻袋里,要扔进山沟喂野狗。”列车里的人全慌了,如果列车窝在这里可怎么办,各个车厢的人都在想办法,不久,有人回来说:“四车厢有两个乘客认识掌权这一派的,一个还认识他们的头头,大家已经委托他们两个人交涉去了。”很幸运,两个人说服了掌权派的头头,装进麻袋的司机被放回来,列车又继续启动了。
这次列车短程旅客很多,到了后半夜,车上的人就不多了,大部分人可以躺在座位上睡觉。途中也没有再遇上武斗的事。第二天下午一时许,火车平安地到达了贵定。
家里的情况比我想像的要好。家已经搬到税务局的院子里,在二层楼下层的一个单元,一大间一小间,后边还有一间厨房。宝珍和孩子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我比较平静地在家里住了20多天。
回来的路上,列车到天津已是深夜11点多,找不到旅馆,我只好到大舅兄徐少涵的岳父家去住。那是一座三重大院落,他家在最后一重院子。一进大门,就见头重院的正厅灯光辉煌,大厅的正中摆着一张乒乓球桌,球桌上堆满酒瓶、烧鸡、熏肉、糕点和香烟,很多青年男女都穿着军装,戴着红袖标,有的坐在球桌上,有的围站在周围,又吃又喝又抽,狂呼乱叫,还有的男女搂在一起,嘴对着嘴抢吃鸡腿,旁边的人拼命地拍巴掌,丑话脏话不堪入耳,屋子里烟气腾腾,烟气和酒气直冲到院子里。大厅里几乎闹翻了天,其它房间里都黑着灯,寂静无声,大概这院里的住户没人敢惹这帮“革命小将”。
到了后院亲戚家里,我问:“前边院子里那些青年是干什么的,深更半夜的还在那里胡闹腾?”大舅兄的岳父是个老工人,无可奈何地说:“都是中学的学生,参加了造反派,整天地到处批走资派、破四旧,见了好东西就拿。到布店,说绸缎是腐朽文化;到了烤鸭店、饭店和糕点店,又说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拿走人家的好东西,还砸人家的店铺,连对面那家茶庄的茶叶也给抢光了,吓得很多商家不敢开门。都是十大几岁的孩子,不好好上学,整天地出去打砸抢,晚上聚到一起,胡吃海喝,什么坏事丑事都做。总这么闹下去,不是把孩子们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