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会有血光之灾……”这是罗文在昏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罗文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别说死,自己就连一点皮外伤都没有——他在病床上,听到医生和护士们这样对于简说。
他的神智依然清晰无比,他能够感受到病房里的一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办法醒过来。因为,在他的眼前,像是正在播放着一场永远放不完的电影。又或者说,他像是正在做着一个永远做不完的噩梦……
最初,他是一个年轻的书生,正坐在木窗前的旧书桌边,用清脆的声音,朗朗诵读着先秦古文。
然后,他当上了一个小官,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不停抄写那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公文。
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顶盔佩甲的将领,在巍峨的天下雄关前,手握数十万雄兵,和来犯的敌军斗智斗勇。
再后来,他腰悬利剑,脚踏木履,大跨步走上大殿,昂然注视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孩童。
一直到了最后,他垂垂老矣,躺在榻上,就连别人给他灌下的汤药,也溅湿了整条被褥。
……
罗文能够感觉到,自己只是昏迷了三天的时间。但在这个梦里,他却过完了一个人的整整一生。
这个梦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当罗文终于能够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间,他的心脏也开始狂跳起来。他莫名的害怕,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会是那古色古香的梦境。但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另外一个场景——
一个宦人一手握着利剑,另一只手拿着一瓶毒药,面目狰狞的对他说:“皇,赐你死亡。”
在那个梦境里,最后的二十年间,他每每一合上眼,就会看到这样一幕。即便是醒了过来,他也知道,这样的恐惧,必定会伴随自己的一生。
幸好,当他睁开眼睛的一瞬,他看到了洁白的床单,洁白的窗帘,洁白的墙,和洁白的天花板。
这被洁白环绕着的房间,让他定下心来。没有利剑,没有毒药,也没有宦人。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正映射在一张憔悴无比,但却写满了狂喜的脸庞上。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于简的声音,像是被砂轮打磨过一样,沙哑得不成样子。
罗文费力的点了点头,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还没有完全夺回对身体的掌控权。似乎点点头,就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但令他觉得悲哀的是,于简并没有看到他的努力——就在说完那句话后,紧张的煎熬了几天后,陡然放松下来的于简,已经伏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沉沉睡去。
而另一个声音,则在病房里突兀的响起:“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我估计你差不多该醒了,所以给她的水杯里加了两片安定。现在,没有人会妨碍我们的谈话。那么,你想起来,你是谁了么?”
“我要活下去。”莫名其妙般,罗文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对方肯定是听到了,因为罗文清楚的听到了他的回答。
“你活得很好,而从现在开始,你会活得更好。”这声音的主人走近病床,罗文这才看到,他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身穿一身白大褂。他的手里,正把玩着一把手术刀,阳光映射在这刀尖之上,泛起一道道寒光,让他原本看似柔和的笑容,平添了几分冷酷。
白大褂俯下身来,在罗文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可以发誓,你一定会活得比从前更好。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罗文扯了扯嘴角,一阵阵苦涩从他的嘴里泛起,又蔓延到了全身。他当然知道对方要知道的,不是自己“罗文”这个名字——那一生的梦境实在太真切了,如果不是还能够感受到病房里一切的话,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已经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了。
但就当他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莫名的感觉到,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告诉他!千万不能告诉他!”
这声音响得是如此突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罗文,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了回去。他开始剧烈的咳嗽,但就当他很努力的想要把右臂挪动过来,挡住嘴巴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白大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