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人。"警官若有所思地说,等到埃勒里重新把车开回路上才将左轮手枪收起来。
"要是他的脸盘再宽些就可以在上面停飞机了。让他见鬼去吧!"埃勒里怒气未消地哼了两声,"他很快又会回来的,"他说,"那副魔鬼般的面容可真要命!"说过这句话后,他把全副精力都扑在方向盘上了。
他们好像一直都在向上爬坡,几个小时了--这种不间断地爬坡对杜森博格车的动力系统可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这里仍然是人迹罕见,而林木倒是越来越高大、茂密。路面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来越差--变得更窄,石头更多,杂草也更密。车灯在照出前方道路的同时也反射出蝮蛇发亮的眼睛。
警官也许是刚刚过去的紧张使他太疲倦了,这时已沉沉睡去。他的鼾声直刺埃勒里的耳膜。埃勒里只有咬牙挺住,奋力向前。
头顶上的树枝也比刚才低了些。枝叶摩擦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群外国老太太在不远处闲谈。
在这无休止的攀援中,埃勒里无时无刻不在思量他们父子二人的命运。
"我们已经逃脱了灭顶之灾,"他轻声地自言自语,"而现在,天哪,似乎又直奔死亡之神的殿堂!"--这山到底有多高呢?
他感觉到眼皮越发沉重,于是恼火地摇晃脑袋,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在这样的路上打盹可不明智。土路仍然七扭八弯,就像泰国舞者的身段。他把下巴一沉,全力抵御辘辘饥肠发起的阵阵攻击。他想,只要一碗冒着热气的清炖肉汤,两片烤得半熟的牛肉里脊,炸土豆片蘸肉卤,两杯热咖啡……
他警醒地紧盯前方。路面似乎变宽了,树木也稀少了一些。上帝呀,灾难也该结束了!前景似乎不错。深山的边缘大概已近在眼前,很快就能从山的另一侧下去,进到山谷里;一座小镇,热饭热菜,还有床。明天就可以精力充沛地直奔南方,当天就能回到纽约的家中。他不禁笑出了声。
可他马上又停止了发笑。道路变宽也许是另有原因的。杜森博格车开进了一片开阔地。左边的树木少了,可右边却是漆黑一团。厚重的天空色彩斑斓,散发着热气。比刚才更大的风吹过他的帽顶。道路两边堆积着许多从更高的地方滚落下来的石头,有见棱见角的碎石,也有圆圆的鹅卵石,在它们的缝隙之间长出了样子难看的草木,有的已经枯干。而正前方……
他小声咒骂着下了车,冰凉的关节上的刺痛感让他皱起了眉头。杜森博格车前方十五英尺处,在车灯灯光的照射下,赫然立着一扇高大的铁门。门两侧低矮的石墙肯定是就地取材垒成的,一直伸展到远处的黑暗中。车灯也只能照到门后不太远的地方。更深处还有什么则不得而知,黑暗掩盖了一切。
这里是道路的尽头!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真是个傻瓜。他应该料到的。他已经感觉到下面的风不是环绕着山在刮,而是不规则地上下转移,一会儿刮向这边,一会儿又刮向那边,也就是说,他意识到,那风是哪里阻力小就往哪里吹。所以上来的路才不是那种盘山而上的,这清楚地说明山的另一侧是没有路的,很可能是悬崖峭壁。
换句话说,下山也只有一条路--他们刚刚爬上来的这条路。他们冒失地一头扎进来的是一条死路。
他对这个世界、这个夜晚、这风、这树、这火以及他自己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火冒三丈,但他还是向大门走了过去。门栅上镶着一块铜牌,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箭头"。
"怎么回事?"警官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从杜森博格车里传出来,"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埃勒里情绪低落地说:"在绝路上。咱们的旅途到此结束了,爸。是不是很令人振奋?"
"噢,看在基督的分上!"警官低吼着从车里爬出来,站到了路面上,"这么说这条该死的路哪儿也不通?"
"显然是这样。"埃勒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噢,上帝,"他痛苦地呻吟道,"我真是个白痴!咱们别站在这里了!来帮我打开这扇门。"他使劲地推门,警官也上来助他一臂之力。铁门吱嘎作响,终于还是服从了两人的意志。
"锈得太厉害了。"警官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说。
"来吧,"埃勒里大声招呼着跑向汽车,警官迈着疲惫的步子跟在后面,"我怎么没反应过来呢?有门有墙说明有住家呀。当然是这样!不然也不会有路。肯定有人住在这里。这意味着有食物、盥洗室和床--"
"也许,"当他们开着车摇摇摆摆地从两扇大门进去时,警官不那么确定地说,"也许早已没人住了。"
"不会的。那样的话,命运也太捉弄人了。另外,"埃勒里现在倒变得乐观起来了,"咱们那位别克车里的大脸盘朋友也会回来的,不是吗?是的--有轮胎的痕迹……可这些人都在哪儿藏着呢?"
房子实际上离得很近,只不过它本身也是黑糊糊的一团,在暗夜中不容易看到罢了。这实际上是一大片建筑,高矮不齐,高的地方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杜森博格车的前灯照在一段石头台阶上,上面是一个木结构的门廊。警官用他那一侧的侧灯从右至左照亮了长长的阳台,它与整座房子一样宽,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椅子。房子周围是覆盖着灌木丛的岩石台地,再有几码远就是树林。
"这可不太妙,"警官关灯时轻声说,"我是说,这里好像没人住。阳台上的那些法式窗户都是关着的,看上去是那种上下拉动的落地窗。楼上有亮光吗?"
房子有两层,山墙部分似乎还有一个阁楼。但所有的窗户都不见光亮。干枯了的藤蔓稀稀拉拉地覆盖在木墙上。
"没有。"埃勒里的声音里已透出担忧,"这样一所房子不可能没人租用。真是那样的话,这可是最沉重的打击了,我可有点儿顶不住了,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历经千难万险的夜晚。"
"是啊,"警官深有同感,"但如果真的有人住,不会没人听到咱们的动静吧?老天爷作证,你这辆老爷车的声音足够大了。按喇叭吧。"
埃勒里照做了。杜森博格车的喇叭声很尖厉,有人说,它能把死人叫醒。喇叭声停下来时,两人可怜巴巴地弓起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但死气沉沉的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埃勒里怀疑地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来,"你是不是也听到……"
"我听到该死的蟋蟀在呼唤它的伴侣,"老先生气鼓鼓地说,"这就是我听到的。那么,现在做什么?你是咱们家的智多星,让我看看你怎么摆脱这困境。"
"别老是挖苦了,"埃勒里抱怨道,"我承认我今天有失水准。噢,上帝,我现在可真饿呀,我能一口吞下整个动物世界,但只留下一种!"
"哪一种?"
"直翅目昆虫,"埃勒里生硬地说,"比如说你的蟋蟀。这是我在昆虫学知识里唯一记得的科学术语。这倒不是说学问对我没有帮助,但我的一贯看法是,应付生活中的紧急情况,高学历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警官鼻子里哼了一声,更紧地裹了裹外套,发起抖来。周围怪异的气氛让他头皮发紧,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同时,他还得费劲地把对食物和睡眠的幻觉从心里驱赶出去。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埃勒里在车内的盒子里摸索到一个手电筒,然后踩着砾石路面向房子走去。走上石台阶,经过门廊的木地板,在手电筒光的引导下来到前门。一扇坚固得令人生厌的大门。甚至做成印第安箭头状的门环也显得特别沉重,似乎不欢迎有人来使用它。但埃勒里还是抓住了它,开始敲那扇橡木门。他敲得非常用力。
他一边敲,嘴里还不停地嘀咕:"噩梦似乎刚刚开始。让我们受这烟熏火燎的罪毫无道理……"--砰!砰!砰!--"连通常的忏悔也没让我们做。还有……"--砰!砰!砰!--"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吸血鬼也不那么可怕了。上帝呀,这倒提醒了我,吸血鬼都是住在饥饿山上的。"
他一直敲到胳膊发酸,屋里仍没有任何反应。
"噢,算了吧,"警官不满地说,"像傻瓜一样把胳膊敲断又有什么用呢?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埃勒里疲倦地放下了手臂,仍立在门廊上轻轻拍打着手中的手电筒。"荒废的房舍……离开?去哪儿?"
"见鬼,我怎么知道。我想是往回走吧。起码下面比这里暖和些。"
"我可不这样看,"埃勒里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我准备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如果你是明智的,爸,你应该和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随山风传出很远,只有那好色的蟋蟀的后腿在应答他。这时,没有任何警告,房门打开了,一道四四方方的光柱打在门廊上。门内与大门成直角的里侧,光线不直接照到的地方,仿佛有一个站立着的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