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太子因此接受了村女的供养,移身渡河,走向命运已早为他安排好的金刚座。
思想起佛陀渡河的决心,我临河惊叹。
遗世独立,隐居苦修,是自我的完成。接受供养,接纳了他人的体温,在那接受之间,佛陀重返生老病死的俗世,于是渡了自己,去渡众生。
即使面临死亡,《阿含经》告诉我们,佛陀并未像后来佛经里的神话那样,走得潇潇洒洒。他仔细嘱咐阿难,身后该如何火化,如何建塔。阿难受不了,跑到林子,呵呵哭泣。佛陀听到哭声,唤他回来,婉言安慰。美丽的涅槃原来竟有这许多美丽、婉转的不忍与不舍。
在尼连禅河畔,我第一次感知到佛原是个凡人,也有过凡人的彷徨与挣扎。因为慈悲,才通过修为与苦思,为众生指出救赎的道路。我感到温暖,感到佛陀的可亲与可敬。
菩提伽耶村落外简陋的泥屋里住着黝黑干瘦的贱民,劳苦终生,不得一饱。大觉寺外,日日聚着上百的乞丐。初到时,我布施,烦苦,而且愤怒:佛陀涅槃两千五百年后,人世间似乎毫无改善。
然而,佛陀不是万能的神,他最大的贡献应该是作为后人永恒的感召这一点吧。佛陀未竟的遗憾,需要众生努力修为,发愿,努力去完成,去弥补。
我与僧人并肩静坐菩提树下,醒眼时,但见阳光由浮屠尖顶穿过树隙直直落在额头,我心中喜乐,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
回到台北,常常想起那清凉的菩提,那静静流过岁月的尼连禅河。云门舞者日日静坐,我流顺地编出《流浪者之歌》,关于苦修,关于河的婉转,在纷扰的十一月里,希望能和大家分享一点安静的芬芳。
原载于《中国时报》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