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忠晃晃悠悠走了,金顺玉左看熙珍泪珠子悬在腮边,右看门前一片亮晶晶的水,她茫然理理头发,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
返回驻地,陈子忠的狼狈相被朴东明抓个正着,他拍着湿透的上衣笑岔了气:“咋,穆桂英今天改唱水淹七军啦?”
“狗东西,亏你笑得出来。”陈子忠抓起条被子披在身上,“要是有口酒,再有两缸水咱也能扛住。”
笑声引来了丁儒刚,他刚露头,陈子忠便把被子摔了,胸脯也拍响了:“她掀咱臭,咱就洗呗。她是想招个倒插门,咱有原则,不干那事儿,跟她挑明了,过日子的老爷们没有,游击队的几百号弟兄比她亲兄弟都亲。”
丁儒刚面无表情,想走,朴东明拍着他肩头,让他坐下,笑声依旧不减:“哈哈,看来陈大胆要唱白衣渡江,我说陈大胆,明天你还去不?”
“去呀,为啥不去,咱是啥脾气,游击队的大当家。”
陈子忠是真把自己当山大王了。
再去金顺玉家,院子里的扁担、木桶不见了,房门紧闭,陈子忠侧耳听听,屋里有桌椅挪动声,估摸在堵门。他在院子里转圈,铺院子的石块不平,找了根铁钎凿石块,叮叮锵锵,引得四邻探头张望。清理完院子,篱笆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陈子忠听不见屋里有动静,又在院子里转,找不到斧头,抽出刺刀径直出了院,直奔林木茂密的山沟,将各种复杂的目光撇在身后。
时间不长,光着膀子的陈子忠扛着五米长、碗口粗的松树回来了。松树的枝丫被砍光了,剩下光秃秃一根好木材,能做房梁,丢在院子里咚一声,震得地面往上跳。院子外的村民窃窃私语,说中国游击队不简单,能用刺刀砍树。
屋里还是静悄悄,陈子忠返回山沟,又砍了一棵树,这棵更长,更粗壮。进院时有村民哄笑,说顺玉姐,你再不开门,上门女婿就得累死啦,人群笑声雷动。
陈子忠不懂朝鲜话,放下松树,擦擦汗,还要走,房门这时开了,金顺玉板着脸撵走围观的村民,瞪了陈子忠一眼,转身进屋,陈子忠紧忙跟进去。
朝鲜的火炕大到能摆下饭桌,可以睡七八个人,金顺玉进屋上炕,陈子忠也上炕,顺手捏捏熙珍的小下巴,叫她声蘑菇头。
金顺玉盘腿坐在炕头,丢过去条毛巾让他擦汗:“我不是心软,是怕人看笑话。”
陈子忠眯着眼睛笑:“大嫂,你会说中国话?”
“我是中国人,随着男人来了朝鲜。”金顺玉招呼熙珍坐到身边,“是以前的男人,在林子里打猎的时候被大兵打死了,因为他把打的兔子给人民军吃。”
陈子忠叹息:“可惜了,铁定是条汉子。”
金顺玉眼睛一亮:“你咋知道?”
“普通猎户有把猎枪,有绳套就够了,你家里又是刀又是红缨枪,你男人武艺不赖。”
“比不了你,我两只手拽不过你两根手指头。”红晕在金顺玉脸上打个旋,她话锋一转,忽然拍着熙珍的脖颈说,“磕头。”
满眼怒火盯着陈子忠的熙珍愣了,金顺玉一巴掌扇在她的后脑:“磕头!”
熙珍含着泪花磕头,咚咚咚,火炕要塌了。
“大嫂,你打孩子干啥?”陈子忠拉过熙珍,被她在手腕咬出个月牙,又回到了金顺玉身边。
金顺玉说:“求你饶了我们娘俩,饶了大河村。”
“这话咋说的?”
“人民军打过来,韩军打过去,今天保我们吃饱穿暖,明天保我们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没看见,我只看见种啥长啥的地荒了,村子变成了寡妇村,孩子听见枪响整晚整晚哭。我不管你是黄鼠狼,还是大救星,我高攀不上,我只图过个安生日子,别再让村里的老少遭罪,我们不要枪,要大米。”
大河村的老少不遗余力地帮助过人民军,人民军败退后韩军把能扛枪的男人都抓了兵役,不愿走的统统割掉下身的物件再活埋。金顺玉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几十个男人的物件挂在村头的树上,血淋淋一串。
陈子忠抽抽鼻子,目光在房间里乱窜:“真香,大嫂,你屋里有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