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往事。现在,指挥排长膝头铺开军用地图,手指间夹着一去管状照明灯,不时探头辨认路旁墨堆似的山影,率车按照图上的开时路线奔向观察所。
指挥车跑着跑着忽然减速,驾驶员上身前倾:“看,象是连长。”
果然是袁翰提着旅行袋,出现在公路拐角处,眼睛抗不住强烈车灯,偏开脸躲避着,脚步歪歪斜斜,差点走到路沟里去,好象刚刚从灾难中脱逃出来似的。
“闭灯,停车。”指挥排长很惊讶,连长怎狼狈到这个程度!他跳下车奔过去。
袁翰几乎连上车的劲也没了,倒身坐在踏板上,背靠着车门,仰头闭目,享受着全身盘骨骤然松弛后带来的畅快。指挥排长“劈里啪啦”地拍去他身上的尘土,连连问话,但没有得到回答。车上的战士纷纷围在连长身边。
指挥排长朝报话班长道:“快报告,连长归队了。”报话班长拿起话筒喊开了密语。指挥排长把地图摊在袁翰面前,手指在图上快速移动:“这儿,是我连阵地,这儿是观察所,我们现在正行进到四十公里路标处。基准射向30-00,目标区在天马山北面,凌晨五时完成一切射击准备。副连长率战炮分队从这条路占领阵地了。指挥排齐装满员,‘无线’正与上级和阵地保持联络,‘有线’还没开设。”说到这里,他把指挥包交在袁翰怀里,“连长,你指挥吧!”
两道雪白的灯柱上下抖动着,一辆小车驰近戛然刹住。灯光灭了,但发动机没停转。颜子鹄在黑暗中质问:“为什么停下来?”
指挥排长道:“连长回来了。”
“那也不能停止前进。看你们,都在公路上窝成一团了。”
战士们迅速登车,袁翰端正军帽,上前敬礼。颜子鹄压低嗓音:“你超假整整二十天,什么原因?”
“老婆生孩子。”
“就这个?”
“就这个。”
“这个我知道,你在请假报告上写了。我问你为什么超假?”
颜子鹄等待几秒,没听到滔滔不绝的申辩、对意外事件的渲染,或是絮絮叨叨的检讨。而这些,正是从超假干部口中常常听到的。他很想按亮手电筒照照袁翰的脸,这个违犯军纪的人究竟知不知愧!
“你等待处理。实弹射击仍然由指挥排长指挥,任务不变。”颜子鹄回到车上,重重地关上车门:“开车!”
袁翰问指挥排长:“他是谁?我没看清。”
“刚从军里调来的颜子鹄副团长,恐怕会当团长呢!”
袁翰从颜子鹄的语气和上下车的动作里,预料到事情不妙了。犯了错误,偏偏碰上个刚上任的新官。
指控排长抱住袁翰双肩,动情地急切地说道:“连长,到底为什么超假?说啊,连我都不告诉?”
“确实是老婆生孩子。”
“都好好的吗?”
“好好的。”
“那你为什么超假?”
“唉,你没结婚,不懂什么叫老婆。车上有干粮吧?我饿了一天了,身上只剩三分钱,买个面包都不够……”袁翰难堪地说不下去了。
“你的钱呢?”
“都甩给她了。”
车上战士赶忙递下馒头和咸鱼。指挥排长看见扔在车踏板上的瘪瘪的旅行袋,鼻眼酸涩。连长家庭生活困难,可是每回探家归来,也和别人一样带许多土特产让大家尝鲜,这是连队的不成文法,空手回来,真不好意思见人。连长这回只带来满身尘土和一副饥肠,看来他是被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