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和你说的闹转业的作法,性质一样。”颜子鹄严肃地说。
“但是我说出来了,难道要再来个处分?我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可以用其它办法达到走的目的,而且不受处分。”袁翰沉闷地扭开脸。
“这倒也是事实。说吧,我很愿意听大胆的谈话,好多年没听到了。既然连处分也不怕,总该有你自己的道理。”
“处分有什么了不起,失掉了什么?当兵以来,我立过三次功,立功又有什么了不起,又得到了什么?它们统统睡在档案袋里。这是气话了,我知道这样看问题很不好,但我的经历就是这样。”袁翰朝营部方向伸出手指,“我们营长是个很好的同志,但他没经过严格训练,我的指挥排长在某些打法上也比他强。这样的同志带兵也可以打胜仗,不过十条命能拿下的山头,他要送出出去三十条命,然后会说出了三十个英雄。当然不是有意掩盖失误,而是他确实不知道这个山头只需付出十条生命就可以拿下来。在他面前,我特别谨慎,他年轻,经验少,应该撑台,不能拆台。可不胜任的人在台上难受,台下的人也不轻松,我不是想当个什么官,我想走,心里闷哪……”
“想当官不一定不好,热爱自己事业的人,谁不希望手中有权。官和老爷是两码事嘛!懂军事的人不当指挥官,难道把战士交给不懂军事的人指挥?”
“对对,我为这个想法骂过自己。人哪,有时是会错骂自己的。嘿嘿……副团长,我不把你当领导说话了,行吗?”
“行,当然行。”
“你扛枪的时候,我连细胞还没有哩,而你现在仍然是个上了年纪的副团长,不会没有苦恼吧?苦恼就是苦恼,干是干!你不用做我的思想工作,你的存在就能影响人的思想。可我也担心,这样干下去不会又是单纯军事观点吧?”
颜子鹄“哈哈”大笑。
袁翰急步在屋内走动,忽然站住,睁大眼:“副团长,咱们偷偷喝两杯吧,已经开饭了。”
颜子鹄不语。
袁翰朝外唤道:“通信员。”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从中翻出一张十元钞票。“去,到小卖部买筒罐头,让炊事班长热一热。”
颜子鹄道:“你这么干,老婆孩子吃不吃饭了?越穷越大方啊。”
“还是说说吧,家里难到什么程度?”
“一个好军人,很难是个好丈夫。”袁翰叹息道,“能给她的都给她了,不能给的抱怨也没用。咱们归部队掌管,不是归自己掌管,这就要求她自立喽。可她偏是个胆小女人,我不在家,天一黑就关门,过年过节更不好受。再有,老子让她一胎生下两个,结果自己当甩手掌柜,扔给她抚养,一个月寄几十元钱就算完成任务了。其它事,就是天塌地陷,反正我看不着。”袁翰从床下摸出两瓶酒,晃晃道,“这是她酿的。”倒上两杯,望下门外,菜还没来,他等不住了:“来!副团长,品品味。”举杯饮尽,然后轻轻吁口气,胸膛急剧起伏,脸上是饥渴的神情,粗声道:“我们是军队,而军队又和战争分不开……”
颜子鹄举起另一杯酒,细细品咂着酒和话的滋味。
哦,战争,你在哪里?我们默默警惕着你,注视着天空、陆地、海洋……
都知道战争不可避免,也都在切齿痛恨它,它即使今生不能消除,也不愿把它推得远些,再远些。战争的产儿——军人,袁翰他们,便落入两肩感情的磨盘中。对于各种非正义战争的厌恶,他们一点不比世人少,那一杆枪,正是为了把它们驱入坟墓。正因为这样,他心热,神迷,象数学家爱古怪方程式;象雕塑家对着一尊精灵流泪;象老牛温柔地舔着嫩犊;象少女臆想着情人的胸膛……他有他的事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