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部长把报告打回来……”
“你应该理解部长内心,你给他提供了另一种选择角度,剩下的事该由他决定。最重要的是:你还要准备为这件事承担责任,因为去调查的是你,不是部长。我过去做过的许多事,你以为全是上头有明确指示我才做的吗?不……复杂的意向往往不明确,甚至完全不予指示。全看你理解。一旦公开,仍然全由你承担责任。你不能有丝毫推诿。”
“我明白了。”
第二天,我把报告写好交给部长,部长迅速阅完,即叫秘书上报。对我没有任何表示。
我回来把情况告知孟中天。他淡淡说:“到底是部长啊……你不能要求他马上报答你,他已经认识你了。”
以后,每当我们工作累了,孟中天就停下来,叙说他脑库里的“资料”,换换心,用这类话题代替休息。我也经常把机关的最新见闻告诉他,他极有兴味地听着,并不多做评论。我们乐此不疲,以至于往往忘了工作。孟中天多次表示:此生将以大地为终结,永不涉足官场。我越发敬重他了。
10
地质研究所主办的“大陆生成学术讨论会”,在一间大型阶梯教学厅里举行。韩小娓奔波邀请的人士中,只有半数到会,许多人是拿到孟中天论文后托辞不来的。到会的最重要的人物,就是小娓称作“刘伯伯”的刘以海教授,他抱病从医院赶来赴会,坐在临时置放的一排沙发中间。在他两旁分别坐着省地质局和科学院的老专家及著名研究员,就阵容来看,已经令人肃然起敬了。何况,会议开始后,又陆续赶来些在地学研究中颇为活跃的学者,他们是听说刘老到会才奔来的,估计有想借此机会求教于刘老,而并非重视孟中天的报告。到会最多的是中青年地质工作者,和大学地质系研究生们。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孟氏构想”早引起他们极大兴趣。
孟中天着一身军装走向讲台,激起微弱的喧哗,许多人没料到他是位军人。地质所一位年轻人操作着投影器。
孟中天开始宣读论文,大厅内顿时静寂。屏幕上陆续出现我制做的图片。孟中天的音色很适合于演说,他完全不看文稿,避免了公式感。他语言中有很强的造型力量,每次语意递进都刺激人们的想象。他的推理从来不“推”到尽头,约模“推”到九分处便止步,把最后一分交给听众完成。在这种显赫场面下,新人常有的拘谨和不必要的恭敬,他一点也没有。他侃侃而谈,自信到了“舍我其谁”的地步。人们肯定不会注意他的内心状态,全被他的叙述吸引任了,并且非得聚精会神,才不至于被他的思维给抛下。但我注意到了,我熟悉他此刻神游何方,别看他面对千人谈吐挥洒,其实在他精神上绝无他们,只有他自己。面前的赫赫人物,他视而不见。我体会到一种微妙意境:孟中天越是目中无人,便越能诱惑人。
演说恰好一小时,在预定时间内结束。我们充分估计到了与会者的精神亢奋时限,若是再延长,他们可能会疲倦。孟中天聪敏地采取了“支撑点”式的论文结构,充分表达了“构想”的若干关键部位,也即最具创造性的部位,其余俱隐在不言中,让听众去追踪、退想。
掌声四起。是最热烈的掌声来自后面,前排的掌声是礼貌性的。刘以海教授只把压在拐杖上的手无声地摩掌了几下。
提问与答辩开始,大厅内又恢复寂静。这是我们不安的时刻,小娓靠拢我,神情紧张。人们都沉默着,原因很明显:后排人不愿僭越,率先发问。而前面的权威人物们又统统稳坐不动,从他们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丝毫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