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弦挨着子夜坐在马车之内,一身布衣束带,长发尽绾,极是利落。她撩起车窗上用来遮挡烈日寒风的布幔,探头朝四下一阵张望,但见远远近近的景物笼在一片浮动的白雾之中,依稀可见山势巍峨,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说不出的峥嵘峭拔。她心头一喜,缩了头朝正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的子夜笑道:“主子,过了这座山,就是我燕国境内了。”
子夜斜斜靠在马车之内,一手握拳支着头,正随着马车颇有节奏的颠簸闭目假寐,闻言不由精神一振。
“哦?”她倏地睁开双目,微抬了身子,顺手撩起另一边的车窗帘子,朝外张望起来。
漏夜行来,赶了大半日的路,天光虽然已经透亮。但山间雾气腾腾,岫烟回萦,脉脉地浮在千重岭色之上,远山近水都成了一幅烟灰青黛的朦胧水墨。视线可及,唯有近处几点可人的翠色,似杜宇春晓,莺啼婉转,绿得万分凝碧。
子夜默默望着远处笼在云雾之中的山头,澄明的眼中顿时浮起一片清浅明莹的水雾,温婉的目光一瞬间被拉得悠长。
记忆中,隐约也是在这个山岚回风,流云掠影的山头。
车外是浩浩荡荡的齐军,结驷千乘,旌旗蔽日。母后靠在华贵绮丽的马车之内,四目相对,却脉脉不语。她用纤细的手指蘸着茶水,在车内那张放了瓜果零食的小桌上以手代口,殷殷叮咛。
她说:“琳儿,可怜干戈寥落,而你身逢乱世,虽然贵为天家之女,却要流落他乡,朝不保夕。你如果生在寻常人家,必不用受这般苦楚。母后对不起你,可是从今往后,母后再不能将你留在身边。后宫从来多磨砺,你若被查出身份,只怕他们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你是燕国仅存的血脉,母后不能害了你。
“莫娘,莫娘!我素日待你亲如姐妹,望你看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替我好好照顾她。我会想法让萧恬送你们去掖庭,天长日久,他们终有将你们淡忘的时候。莫娘,清谣今日托孤于你,从今往后,琳儿便是你的女儿。”
雷鸣电掣中,滂沱大雨如期而至,滔天雨声中,天地瞬间变色,唯遗落一片苍茫的白。偶尔有电光劈下,映得母后倾国倾城的脸灿若烟霞。她俯身而下,用力环住她纤瘦细小的身子,给了她最后的温柔一抱。
“琳儿,只有母后死了,你才会彻底安全……”子夜永远不知,凤清谣低低的声音掩在惊天动地的山雨狂风之中,无比坚毅。
“母后……”
她的母后,仅在齐宫中活了三个月,就香消玉殒,与她天人永隔。子夜呆呆望着窗外一山秋色,沉浸在回忆的纠葛之中,无法自拔。
“主子。”青弦见她背影呆滞,久久不动,又听她念起孝德皇后,知她触动往事,当下轻轻将她喝醒,“娘娘生前最是心善,如今去了多年,定然早已经进入轮回。她如果泉下有知,看到你触景伤心,你们母女连心,你痛她定然也心痛。”
山风冷辣,流动的空气中扑面而来一阵彻骨的冷冽,子夜靠在窗户之上的臻首微微抖动,眸光一闪,多了几分坚毅的清明。
“多谢青姨开解。”子夜将头缩回车内,一张脸在风中露得久了,被咆哮的山风吹得发痛发麻,红艳艳一片,无端添了几分娇艳颜色。她伸手,来回在脸上揉搓,问得漫不经心,“邛城那边可有义父和娘的消息传来?”
齐国攻下燕都之后,将原来的燕都改名邛城,从此划入齐国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