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无选择。”他嗤笑,举手投足间,早已乾坤在握。
“的确。”她神情索然,有些看破浮生的超然于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如果拿假货搪塞我,琳琅,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他永远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他言语犀利地警告。
“我信。”他素来刚愎自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狗急跳墙,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段天聪默不做声地坐在子夜身旁,眼白浑浊,目光呆滞。似乎感受到周围空气的暗潮涌动,开始不安地扭动身子。子夜轻轻在他的背上拍打几下,将自己的手柔柔地覆在他手背上,极有耐心地安抚着他莫明有些焦躁的情绪。
晓日初照,灼灼的光映得整个厅堂满室生辉,平添了几分夺目的明亮,屋外疏疏地开着一枝离披烂漫的荚黄槐,让人恍然一种春暖花开的错觉。他的手触手冰凉,指尖几乎没有任何温度,震得她目光微抖,碎了一地的泪屑。
她面无表情地伸手,从自己繁丽金线堆刺的衣领之内,扯出一根极细的红线,红线尽头,倏地垂出两块如染红枫的血玉,流光打在玉上,折出星星点点,全是张牙舞爪的妖魅。
“血玲珑!”眼前似有流星划过,段天璃双瞳陡然一亮,灼灼的目光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温软炽热,目不转睛地盯在她脖子里,表情似某种嗜血的野兽,肆无忌惮地张开淋淋的血盆大口,蓄势待发地等待一击而中。
他有些抑制不住地低吼,“拿来!”话音未落,就已经虎视眈眈地欺身过来,欲要将她手中血玲珑一把抢过。
“慢着!”说时迟,那时快,子夜不等他指尖触到玉身,身子急转如花,回旋似风,硬生生将抓在手中之物收了回来,冷冷道,“我父皇的骨灰呢?”
段天璃沉沉望着她捏在手中的血玉,眸中一丝贪婪隐约闪过,全成了雷鸣电掣的阴霾,“你是瓮中之鳖,我就算铁了心不给你,你又能怎么样?”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大可以试试看。”她如凌风雪梅,傲然迎霜,一双眼睛里黑白分明,全是斩钉截铁的无所畏惧。
他斜睨着她,深如幽潭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不信,冷然将她望定,静静伺机而动。
子夜默不做声,就势拉起呆坐身旁的段天聪,将他牢牢护在身后,扬起捏在掌心的血玲珑,小心翼翼地退到一侧柱旁,作势将它往柱上砸去。
四目交投,她的眼中没有怯弱退缩,全是不可动摇的淡定坚毅。日光斜斜打在段天璃五官浮凸的脸上,映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明灭不定。他目光恍惚地望着她,眼中挥指而过,全是嗔贪妄欲,再抬头,那双黑瞳里只剩了咬牙切齿的愤恨,“你赢了。”
让人后背生寒的怨懑,落入她耳中,全成了悦耳的天籁。
子夜轻轻嘘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垂下那只举重若轻的纤手,神色淡然地望着他。唯有自己心头清楚,秋日将驰,天气明明薄凉,她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段天璃冷眼微斜,朝沉默立在身旁的两人一使眼色,立刻有人应声出列,转身朝门外急急奔去。
两个人各怀心事,互生戒备,厅堂内一时寂静,默默无语。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厅外吱吱一阵轻响,光影浮动之中,适才那个蜂目豺声的男子,捧了一个乌沉沉的小瓷坛子大步迈了进来,恭敬立在段天璃身侧。
子夜目光森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小瓷坛子,一颗心怦怦跳起。
“可以了吗?”他极不耐烦,却偏偏被人击中软肋,立在她一丈之外,不敢擅自动弹。
“天璃哥哥如果拿其他的东西搪塞,琳琅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删繁就简,却又一语中的,直指他心扉。
“你想怎么样?”他挑眉,脸上的三分不耐,如涟漪回荡,渐渐扩散成满满的十分。
“以段氏先祖之名,立誓。”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杀人放火如同风花雪月,却慑于怪力乱神,因果报应,对所立的誓言,不敢逾越半分。
她不是看一眼就能定人生死的旷世神医,仅有的一面之缘,号不准他的脉。张口的一语成谶,分明是福从心至的病急乱投医。
段天璃神情微微讶异,很快转而平静,衬着腮边两点含蓄的笑涡,缓缓指天为誓,“我段天璃以段氏列祖列宗之名立誓,今日用文成皇帝骨灰和段天聪交换琳琅手中血玲珑,并护送她安然离开璃宫,若违此誓,定然挫骨扬灰,永世难入段氏宗祠。”
子夜贪恋地望了一眼小瓷坛子,手中血玲珑一扬,咬牙放手而搏,“父皇的骨灰给我,东西你拿去。但愿有生之年,能看你得偿所愿。”
段天璃露出一个极清淡的笑容,抬了抬手,示意身旁怀抱瓷坛的男子跨步上前,自己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地朝子夜走去。
丈余距离,两人行了十数步子,堪堪在她面前站定。男子双手托住坛底,双臂向前一伸,将手中坛子稳稳送出,纹丝不动地移到子夜胸前。
曾经叱咤天地的伟岸男子,如高山一样令她景仰的父皇,生时荣光无限,死后却被挫骨成灰,装在小小一口粗瓷坛子里,连升斗小民的黄土覆体,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
瓷坛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子夜只觉心头一软,眼泪就要破目成川,汩汩而下,慌乱中连忙正了正脸上的神色,俯身去接他手中的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