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全都亮起来了。
室内的音乐却是明亮欢快的调子,起承转合间有阳光的清香。
我们俩聊着聊着就回忆到各自的童年,齐享说不只曾叔叔把家里过成一个招待所,他家以前也是这个情形,从记事开始,形形色色的人就没断过。
“那你爸是个很热情的人吧,怎么会……”
他看我一眼,示意我继续。
我低头,偷偷微笑,难道要我继续问,你爸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性格的儿子?我想他这样的,小时候估计也是个冷淡的小男孩,清晨推开卫生间迎头撞见一个陌生人,他脸上的神情我想象起来实在是觉得有意思得很。
“我爸。”他也没再追问,径自回答,“除了我,对别人他的确是都挺热情的。”
我想说,我们家也是啊。他接着笑笑:“不过人家也不一定买账,有一次,他同学聚会,他老人家屈尊去逗朋友家十几个月大的小女儿,结果那小姑娘号啕得,那个惨,最后还是我把她给哄过来。”
“你当时多大?”
“四五岁,就剩一个模糊的印象。”他语调微微自嘲,“庄凝你看,那时候我还是具备哄女孩子的语言能力的,现在反而……”
他看着我,声音降下来,挺平淡挺散漫:“安慰基本靠吻。”
我这边还在偷笑他呢,转眼脸就红到了耳后根:“你那是安慰呢,还是。”
还是慰安呢。
没好意思出口,我当时还是比较含蓄的。
齐享大概自己也不习惯总这么说话,旋即轻咳一声,往椅背上靠去,像是撤退到过于亲腻以外的安全距离:“你呢?”
我说,我童年过得还行,没人管嘛,无法无天。
当然我妈也不是完全放任,只是方式比较单一,做惯了思想工作的人,知道从源头抓起,既然浪漫幻想是小女孩的死穴,悲剧都是一场荷尔蒙引发的血案,那么简单了,不定期搜查我的书包,言情小说她见一本撕一本,导致我念大学之前基本没看过言情也没看过武侠,至于什么天是红河岸尼罗河女儿对我来说就更是接近于异次元读物,并且一度认为租小说漫画看的都是不良少年。
“但其实我妈没禁到点子上,你知道我们家书柜里一柜子厚厚的合订本,八十年代嘛,思潮解放嘛,小说月报啊收获啊,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全都有。”
“我从十几岁,没别的可看,就被迫整天看这些,特别伤痕特别现实的,不是中年危机,就是一个村干部霸占全村女性,要不就是‘她妖娆的身体像一朵末世的花’,我容易嘛我,太惨了。”
我喝口水,兴致勃勃的,我本人还真一直没发现自己的童年这么的,因为反差强烈而富有幽默意味,沈思博他向来不怎么爱听我都看过哪些东西。
齐享却饶有兴味地听我没逻辑地掰扯。
我描述自己和大部分小孩一样,经历和父母斗其乐无穷的日子,争取一切合法不合法的娱乐活动。上小学我偷偷看封神榜,初中看倚天屠龙记,高中看灌篮高手,看湘北投一个决胜的三分球,球在篮框边缘打转,我爸上楼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我已经是拔腿要跑的姿势,眼睛还盯在屏幕上不肯动。
那该死的球,终于在他脚步在门外停下的一瞬,入框,出片尾曲。
我关电视,拔电源,罩布罩,踮脚一路飞奔进房,而我老爹几乎在同一瞬间,钥匙拧转到最大幅度,往前一推——他女儿正站在房间门口,一脸无辜,又有点眼巴巴的惶恐:“爸回来了?”
一直到现在,我对钥匙转动的声音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