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向北,天苍苍,野茫茫,不茂盛的草地也不见牛羊。只有稀疏的村落在大地上静默无声。
穿过一个叫做赛乌素的镇子,看见几处商店有人进进出出,沿街有商贩叫卖,小商品五彩缤纷,散列在简陋的摊子上,并不旺盛的人气构成一种朴实的热闹。
发觉肚子饿了,找个背风处拿出东西吃。有拖拉机轰隆隆从路上驶过,车上的几个人一齐望向我,我向他们挥挥手,他们同样招手致意,黝黑的面孔漾着笑意。在凸凹不平的路上扬起的尘烟中,车子远去,马达声消失,周遭重回寂静。嗓子有些干涩,却发现瓶中水所剩不多。站起身环顾四周,只有无尽的风声无尽的荒野。我将最后一点水喝光,空瓶塞进包里。两眼有些发热,怎么啦这是!这一刻我就像个历尽沧桑的老者,守着风烛残年,眼前飘过往事一幕一幕,与近远景色交织重叠虚实难辨。
下午3点,我径直穿过商都县。向北向北向北,不作片刻停留。公路两边一派荒凉,公路上半天不见人影车辆。
骑行变得越来越困难,因为风向变了,大风铆足了劲迎头猛吹。我看见自己长长的影子歪歪斜斜,抵不过风力,只好下车推行。
脑袋里浮现出早年背得烂熟的高尔基的散文诗,对着风来的方向我大声朗诵“让暴风雨……”,有沙砾毫不客气扬到脸上,落进嘴里。但这激越豪迈的革命诗篇让我内心涌起无限力量,我边走边吐尽口中沙土,闭上眼睛大声呼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睁?双眼,我发现,遮天蔽日的沙尘真的来了。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行进轨迹,它沿着公路,将视野之内的景物一一生吞。我左右看看,将自行车推下公路放倒,自己背靠路基坐下,拉上衣领盖住口鼻。背后风声渐紧,我的头发像给许多手拉扯着,无数小颗粒打在耳朵上脸上手上,针刺一般。黄色沙尘湮没了四野,天地一片昏暗。我想我要被吹回110国道上去了。
风沙从头顶排山倒海汹涌而过,惶惶然之后我横下心来,将自己想象成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风沙再猛烈,总不能把一颗石头怎么样吧。
在这段并不美妙的想象之后,沙尘渐渐止住,我从地狱重回人间。风小多了,似乎一下午的北风就是这场沙暴的序曲。拍拍身上厚厚的尘土,取出毛巾擦擦脸。上路啦,我对自己说。
风沙走了,然而,暴雨来了。
大雨点子没有半点征兆突然砸下。我赶紧去拉行包外袋拉链拿雨衣,然而,这紧急时刻,拉链竟然卡住了!我用尽力气拉开一点,手伸进袋里向外扯雨衣。雨衣取出来时,浑身衣裤已湿成一团墩布。
这片原野空得连一棵树也找不到,无处躲风也无处避雨。白茫茫的雨幕遮住了前方视野,偶尔经过的车辆亮着灯小心地前行。我在雨衣里两手两腿有意乱抖,仍抵挡不住裹挟了全身的寒冷。
茫然无措的时候,头上的黑云忽被撕开一角,金灿灿的阳光投射过来,片刻工夫,雨也住了。看看左右无人,我跑下公路,掏出干衣服换上。脑袋钻出领口的当儿,看见东边天空出现一弯美丽的弧线。嗨——我抡起还在滴水的衣服,向那道彩虹遥致问候。彩虹的边缘,让我饱受摧残的那团乌云正在远去。
风彻底止住,我将湿衣服张挂在驮包背带上,在凉丝丝的空气中跨上单车,放声高唱,“哎——马儿,你慢些走哎慢些走哎——”心像天空般晴朗,唱歌唱到月亮升起。
入夜露营时,几次被冻醒,隐约听见似曾相识的长长嗥叫。
草原,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