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君心只在凌烟阁

正月二十二的下弦月，如同一抹淡淡的白烟，袅袅娜娜地挂在柳梢头。

柔嘉嘴角含笑，望着案上的澄心笺。细薄光润的罗纹笺纸上，用端秀的小楷写着一句诗：两处相思不相见，泪湿青衫情无限。

这是明远哥哥托二姨娘转给自己的诗。三年了，他为避嫌，没有给自己写过只言片语，却托二姨娘带来这情意深重的……

她慢慢伸出手去抚摸着澄心笺，如羊脂般白腻的手指划过诗句，在“情”字上长久地摩挲。

大宫女抱琴进来，看着柔嘉颊边的两团红晕，抿嘴一笑。

“公主，早些歇着吧。”她将手中披风替秦姝披上，道：“春夜料峭，您若是不小心生病了，明天可怎么去见咱们的驸马爷呢？”

柔嘉跺了跺脚，伸手来拧她的面颊。抱琴笑着躲闪，闹得一会儿，柔嘉拉住她的手，两人并肩伏在窗台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抱琴。”

“是，公主。”

“听人说，皇兄这三年变了很多，他是不是长高了，还是瘦了，或者是黑了呢？”

抱琴憋住笑，“平王殿下有没有变，奴婢可不知道。但奴婢那天去给太奶奶送宫花，小柱子告诉我，谢将军倒是比三年前高了些，也黑了些。”

柔嘉默想了一会儿，面颊红晕更深，又低声道：“抱琴。”

“嗯。”

“皇兄好不容易将丹贼赶了回去，也不知道他这三年，吃了多少苦。”

抱琴幽幽叹了口气，“唉，平王殿下有没有吃苦，奴婢可真不知道。但奴婢听说，谢将军可吃了不少苦，听说但凡有难打的战役，谢将军必是第一个请缨；听说他和骁卫军的士兵们同吃同住，身边连个伺候的亲兵都没有；还听说，他曾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就为了和那个裴无忌打的赌，要守住赤水原。”

柔嘉也叹了口气，不过片刻，她心情又舒畅起来，“抱琴。”

“是，公主。”

“这仗总算打完了，丹族人也被赶回阿克善草原了。皇兄也总算要回涑阳了。”

抱琴也替她欢喜，将手一合，笑道：“是啊，明天，咱们就可以见到得胜回朝的谢将军了。”

两人笑成一团，柔嘉满心的幸福和欢喜无处宣放，激动之下，她拉住抱琴的手，双眸闪亮，“抱琴，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涑阳北郊有一处高坡，坡上树木茂密。初春的寒雾在晨曦下升腾，不时有雀鸟从林中飞起，飞向东面渐亮的天空。

柔嘉与抱琴坐在最高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遥望着北方的官道。抱琴嘟囔道：“公主，奴婢这真是最后一次帮你溜出宫了，回头若是被娘娘责骂，或是被邓公公关了黑屋子，公主可不能见死不救。”

柔嘉抱住她的左臂，仰面笑道：“好姐姐，不会的啦。我不过想早点看到皇兄，只要远远看他一眼，我就马上回宫，母后不会发现的。”

“那咱们就说定了，只要看到平王殿下，不管他身边有没有那个人，咱们都回宫。”抱琴板起脸。

柔嘉窘了，将她的手一甩，抱琴笑了出来，“好啦，那就只要看到谢将军后，咱们就回宫。”

林间有鸟儿在婉转啼唱。柔嘉只觉时间过得太慢，不停地问着抱琴：“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抱琴先是很耐心地回答：“礼部定的是巳时一刻在穜谷坡举行犒赏大典，这里距穜谷坡不远，估计辰时末，平王殿下就会率着将士们经过这里。”

柔嘉却仍过得片刻便再问一遍，抱琴再答两遍，便懒得理她，自顾自地依在树干上合眼小憩。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柔嘉大力将她摇醒，“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抱琴没提防，险些跌下树去。所幸她反应敏捷，不动声色地运起内功，稳住身形，嗔道：“公主，你这样大声，会让人发现的。若是让骁卫军们看到他们谢大将军的未婚妻，巴巴地在树上等着他，可就……”

柔嘉连忙镇定下来。马蹄声愈发清晰，官道尽头，黑压压的人马渐驰渐近。

此时天已大亮，这日竟是初春难得的晴天，清晨的阳光穿破层层云团，投在数千人的铠甲上，熠熠生辉。

柔嘉说不出话来，紧揪着抱琴的衣袖。抱琴张目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五千骁卫军、五千武卫军出征，看样子，只回来六千人。唉……”

柔嘉一愣，过了片刻，双手合十，低低念颂，“只求菩萨保佑，我大殷再无战争之虞。”

数千铁骑急速驰来，震得小山丘微微颤抖。队伍前列，一骑白马在众人的拱扈下格外显目，马上之人皮弁拢发、银甲加身、身形威峻，正是平王秦磊。

柔嘉泪眼蒙眬，看着平王越驰越近，又慢慢望向紧随着平王，玄甲铁衣的谢朗。

他黑了些，高了些，又结实了不少。以往他骑马时总是英姿勃发、意兴飞扬。而此刻，他策马而驰，沉稳如高山；英俊的面容，也如同经过被风雨洗礼后的岩石，多了坚毅与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