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西泠不说话,脸上的血色却一分一分褪了下去。
佟铁生知道自己情急说错了话,想起前尘往事,心里既是唏嘘又是懊悔,偏偏不知道怎么安慰杜西泠,一时间哑口无言。
半晌。
杜西泠站起身,“佟老师,我先回去了。”
“这……”佟铁生叹气,“你是个聪明孩子,就不再考虑考虑?”
杜西泠回避了这个问题,“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
秋天永远是上海最美丽的季节,雨水少了,抬头也能看到大片的湛蓝;路边的梧桐开始集体换装,枫树般的叶子,浅黄夹杂着淡褐,四下里飘飘荡荡着,是这座水泥森林里最肆无忌惮的一群。
杜西泠沿着国道慢慢的走,直到实在走不动了,这才停在一个车站上。
接连过去了好几辆通往市中心的公交车,她都没有上去,脑子里乱乱的,不想挪步子,眼睁睁的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落到不远处的围墙后面。
昨晚她做了一夜的梦。梦里欧雪儿一脸讥诮的看着她,冷笑着说“你这人真够虚伪的”,忽然又变成了陆秋原,将她抱在怀里,认真的说“其实我觉得我条件挺不错的”,她只觉得那个胸膛温暖而熟悉,刚要回答什么,一抬头发觉抱着自己的居然是关尹,她哑着嗓子问他为何不告而别,关尹的表情却冷了下去,俯在她耳边道:“他不能给的,我也能。”
然后她便吓醒了,发现整件棉织睡袍都被汗水浸透,跌跌撞撞的冲到卫生间,灯一开,发现镜子里的脸苍白而浮肿,难看得像个鬼。
正如佟铁生所说,她来疗养院,的确是想借着老人家的睿智理清思路,谁知却是越理越乱,才发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前所未有的茫然无措。
五年前,她只身一人到上海念大学,和她一样家境不好的同学都申请了助学贷款,她却因为厌恶那复杂而难堪的调查审批过程,对那张申请表格看都没看一眼。那会儿她每个双休都做足六场家教,之后又偷偷跑去酒吧当女招待,酒吧下班都是后半夜,寝室楼十点半就落了锁,她无处可去,便干脆绕着酒吧旁边的复兴公园跑步,累了就靠在铁栏杆上歇一会儿,空落落的街道上全是她喘着粗气的声音。
后来便遇到了关尹。
关尹是真的宠她,上学都是卡迪拉克送,卡迪拉克接。她住在全城最好的公寓楼里,卧室的落地窗正对着绿意葱茏的复兴公园,她有事无事经常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沿街慢跑的人,切身体味着什么叫恍如隔世。
她只是看起来淡然而已,因为关尹喜欢她这个样子。她希望关尹的喜欢可以久一点。
再后来,关尹走了。
她一个人捱过了那最艰难的几个月,淡然仿佛成了习惯,每天临睡前对自己说,事情再坏也不可能比半夜里围着公园跑步的日子更糟糕。
她已经足够坚强了……
“喂!”
“啊!”杜西泠猛地醒过来,发现眼前停了一辆样式陈旧的轿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粗大的金项链。
“去哪儿?”司机大声的问:“两百块送你进市区!”
杜西泠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遇到了一辆“黑车”,忙拒绝道:“不用了。”
然而“黑车”司机“切”的一笑,“公交五点半就结束啦,你等不到车的。”
杜西泠下意识瞥了一眼站牌上的时刻表,可上面字迹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我骗你做啥,”司机扯着嗓门,“还是上车吧,这种地方你叫车也叫不到的,现在油钱厉害,两百块真的不贵。”
“真的不用了。”
“你这样等下去,等到明天早上也没车!”
杜西泠将眼神移向别处。
“册那!”司机见生意不成,冷哼一声,骂骂咧咧的开走了。
眼看天色渐暗,却再也没有一部长途公交车在站台停下,杜西泠试着给几家出租公司打电话,然而全都是忙音,又想到那黑车司机的诅咒,无奈苦笑之余,只能祈祷他千万别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