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别以为昨夜里我对秋叔叔说的不是真心话。秋叔叔批准我加入游击队,是他开始信任我,要拿我当人看了。他不杀我就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对他说假话。日本军侵略中国确实犯下了滔天大罪,我要是个中国人,也早就加入游击队了。姐,我想我眼下也不能说是个完整的日本人了,自从你、秋叔叔、赵阿姨,一次次救了我的命,我就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是中国人或者朝鲜人了!既然我是中国人或者朝鲜人,加入格节游击队,长期留下来跟日本军干,我也就有资格了!姐,除了你和小玉姐(你们是要被秋叔叔送到哈尔滨去的),这里的叔叔阿姨都会留下来跟日本人干到底,他们能这样,我也能这样,应该能!他们能为赶走日本军而死,我为什么就不能!”
后来,他想了想,又说:“姐,短时间内我在大家眼里还是个俘虏。咱的队伍要上路了,我求你还像以前那样用绳子牵着我的手,拉着我走路。这不是委屈我,这是保护我。我都想过了,我要想在秋叔叔、汪队长眼里不再像个俘虏,就得好好干。我一下还不能让他们都相信我,可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他们相信的,我要让他们知道世上不只有杀人放火的日本人,还有我这样的日本人!”
浩二的话让我的心放宽了。我没有再同他提到那个计划,由于秋叔叔不点头,甚至我们俩离开游击队自己去实施这个计划也变得不可能。浩二明白这一切,于是这个计划在他心里一定被放弃了。可我没有放弃那个计划,我不愿意!因为战争,因为狼群之围,因为进山后秋叔叔每次让我逃出战争都失败了,在我自己还没清醒地意识到的当儿,我就已对自己是否真能活下去逃出战争生出了很深的怀疑。这种感觉给我带来的绝望越多,帮助浩二逃出战争的渴望就越是成了我生命中最积极最热烈最迫切的事。朦朦胧胧的,浩二能不能成功地逃出战争已成了我自己的事,我和他不只是战场上相认的异国姐弟,我们还在某种更深层的意义——命运的意义——上成了同一个人,我就是他,他也就是我,我们都没想到会进入战争却进入了战争,并被命运残忍地抛到了异国他乡,随时可能惨死。我们都渴望逃离,可现在看来那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一种潜藏很深的直觉告诉我战争不会轻易放走我们,它以一种人不能理解的执著和残忍一定要抓到我们,至少是其中的一个,我们俩既然同命相连,那么只要能有一个人逃出去,也就是两个人都逃出去了!我的意思是,在当时那种特殊的情形下,我已无家可归而且前途未卜,只能让浩二先逃出去!只要他能成功地逃离,我会觉得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也跟着逃出去了!我从没跟任何人透露过这种疯狂的心思,可它却成了当时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主要力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