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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60)

音乐会 作者:朱秀海


“花花!花花!”我叫着,心更疼了,我走过去,蹲下抱住它的头,用手抚摩它,用自己的脸蹭它的脸。母狼不动了,却抖得更厉害,我却意识到它不害怕了。赵阿姨和小玉跑出来,问我怎么了,出了啥事?我以为母狼已经安静下来,可是从峡谷那一侧一个似乎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突然又传来了一声长而凄厉的狼嗥!母狼像是猛地被内心里一直潜藏的恐惧冷丁惊醒了,用力挣脱我,向后一个大跳,就跳出了一丈多远,吼了一声,转身逃走了!它逃上几十米外的一座小山岗,高高地竖起尾巴,挺立在雪地里,凶悍而极度恐惧地嗥叫起来:“呃儿儿儿——”

我呆在那儿了,我慢慢地站起来,血腾地一下冲上我的头。母狼,我的母狼,它连我也不相信了!在它的内心里,我突然看到了一双敌意的如同冰层一样寒冷的眼睛在闪光!“花花!花花!你回来!你今天怎么了?……”我叫着,哭起来,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它,为它此刻的恐惧和内心中一定涌满的巨大悲伤——像我一样的悲伤,为了我在它心中刚刚发现的那道冰层一般寒冷的敌意与仇恨!

母狼不理我。母狼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警觉地注意四周围的动静,又长长地、愤怒地叫了一声。但它也没有马上离去,它就要永远离开我们了,又似乎有点留恋,留恋我,留恋我们一起栖居过的岩洞。

“英子,回去吧,你越站在这儿,它越害怕,越不敢回来,咱们走了,它说不定就不害怕了,就回来了!”赵阿姨站在我身后,大声提醒我说。

我到底没有等到它重新走回来。母狼走了,不是走向我,而是走向大山峡那边一条又在嚎叫的狼。我还是不愿回去,我失望了,可是我觉得这时更痛苦的应当是花花。是内心里潜藏的死亡恐惧阻止了它重新走回来,我现在若失去了它,就永远见不到它了!

直到天亮母狼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母狼仍然没有回来。从早到晚我一直在发疯般地寻找它。我还是不能相信我在离开狼谷时不能同它告别。我知道我不能带它走,可我却那么想找到它,和它告别。明天就是最后一天,黄昏时我们就要走了。此去哈东,万水千山,无论如何,在我都可能是永远的离开。我想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不是成功到达哈东后由秋叔叔交给满洲省委,去哈尔滨或大连的音乐学校,活到战争结束,就是死在突围途中。我只能和它分别,而且是永别。我却在离别的时刻失去了它,让它在心里对我留下了背叛、恐惧和仇恨的印象。我可以恋恋不舍地同它分手,怀着生死相隔的心绪永离,却不愿意这样诀别,这样的诀别不是我的本意,也肯定已经撕碎了花花的心!

那天我找遍了营地四周的林子和峡谷,一声声呼唤它的名字,都没有再看到它的影子。天黑时我已经疯了。我相信我已永远失去了我的母狼。我像个孩子一样痛哭了一场,为花花也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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