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变道

天气越来越冷了。春江市从来都是这样，冬天房间里比外面冷，夏天又比外面热。在气温转低但还不至于低到需要开空调的环境中，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坐着，实在是一件比较辛苦的事情。

美丽大酒店年度销售工作会议开了多长时间白小忆就已经坐了多久，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吧，大会一会儿表彰先进，一会儿为进步最快的销售员颁奖，一会儿又请销售精英传授经验，这些统统没有白小忆的事。她只能看着别人开开心心走上走下，不仅精神愉悦还活动筋骨。正是因为销售业绩不好，是个末等兵，白小忆连去上厕所都不好意思，一来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好了，二来担心被人误解为没有学习精神。她这么坐久了，当然越坐越冷，双脚禁不住在会议桌下轻轻对碰，以便产生点热量。

这次会议宣布了一个重大的人事安排，原分管销售的副总因故离职，刘军升任销售副总一职，直接向总经理汇报。刘军忙着表决心，也无瑕顾及白小忆，但白小忆却很享受这种忽略。一方面她并不喜欢在集体场合出头，另一方面她认为，在深感惭愧之时，忽略其实是一种关照，不会让当事人觉得尴尬。

自然，白小忆所惭愧的正是自己业绩不佳这件事，还差一个月试用期就要到了，她的销售额才八千来块，这中间还包括刘军为了照顾她分给她的一些散单。

关于一个新手到底能不能在三个月内签到重量级的合约这个问题，白小忆曾请教过刘军。刘军说当然可以。

白小忆犹豫了一下说：“不是因为我到现在还没签单所以才为自己辩护，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一个智商与情商都不算差，长相也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肯吃苦的人，我，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收获，这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

刘军淡淡一笑说：“你的问题是你的问题，是个案，并不代表所有的新人都签不下单子。”

白小忆问：“我的问题是什么？”

刘军说：“外省人，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社会资源，对春江本地文化与习俗又不甚了解，这些都是问题。除了这些，还有一点很重要，运气，用春江话来说就是你还差火。”

这次谈话之后，白小忆把工作重点放在人脉资源积累上，在电脑上建立了自己的客户档案，千方百计收集客户信息。有一次她去拜访一个客户，在前台无意中看到一份月度员工生日福利表，办公室主任何某的名字赫然在册。暗中记下日期后，白小忆不仅将这个信息登记在了客户档案中，还在生日当天订了一束鲜花送给何某。一段时间以后，何某终于将他们公司的销售庆功宴安排在了美丽大酒店。虽然规模不大，只六桌，销售额也就三千多块，但着实令白小忆兴奋了很长时间，毕竟，这是她的第一单，意义十分重大。此后白小忆陆陆续续签了一些单，但都很小，加起来离两万的转正标准还差得远。白小忆心急如焚。

晚上刘军请客。这个第二天就走马上任的销售副总看起来神清气爽。他举杯穿梭在各个圆桌间，频频道谢的同时，又不时拍着下属的肩进行鼓励。白小忆听到同事的议论，说刘军这人真不错，会赚钱，家里有房有车，对老婆孩子也很好……白小忆有一点纳闷，什么时候评定一个男人的标准变得这么家常了？

中午快下班时陶露飞又接到陈文丽的电话，要她中午一起去换衣服：“我居然瘦了，穿中号咣里咣当的。”

陶露飞说：“怪不得你今天没穿来上班呢。”

在陈文丽的车上，陶露飞刚一坐好，陈文丽转身从后座上拉出一件衣服丢给她：“这个给你吧，我穿不了了。”

这是一件条纹针织衫，很薄，根本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

陶露飞对于陈文丽丢给她的这个动作也很不满，半天不想动手去看衣服。

陈文丽催她：“看看啊，我昨天找出来的。”

陶露飞怏怏地翻看着衣服，说：“我穿不了，太透了。”

陈文丽切了一声说：“还当自己是学生妹啊，也该往性感方向转转身了。”

陶露飞把衣服往后面一丢，说：“还是算了，对我来说难度太大。”

陈文丽撇撇嘴：“有你找我给你包装的一天，等着瞧。”

陶露飞在心里哼了一声，暗语：谁稀罕？正想着呢，忽然听见陈文丽大叫：“完了完了完了。”

原来两人行到一处十字路口要左转，正好遇到红灯，陈文丽带了点刹车慢慢跟着前面一辆车，那辆车没打转向灯，陈文丽以为人家要直行，直行灯是绿灯，如果这车直行过去，自己正好排在左转车道的首位。结果那车居然在还是黄灯的时候就刹在禁行线前。陈文丽一时没反应过来方向盘一下打到左边，结果越过黄线停在了逆向车道上。

陈文丽大骂：“完了，越黄线了。妈的，转弯也不知道开灯，这不是害人吗。”

陶露飞不懂开车，所以并不知道陈文丽在骂什么。她前后看看，这才发现右边的那条车道上排满了车，而她们所在的车道上只有她们孤零零的一辆。

交警出现了。

“昏啊，我遵纪守法的时候总看不到警察叔叔，犯点小错误他就可亲可敬地来了。”

交警敬了个礼后示意陈文丽开过路口靠边停车。

陈文丽把车窗打开，越过陶露飞教训右边那辆车：“转向灯也不知道打，开个好车就能打瞌睡啊！”

奥迪S8车窗紧闭，里面的人目不斜视，根本没发现出了什么状况。

左转灯还有三秒钟就变绿的时候，右边的奥迪S8突然降下了车窗，一张棱角分明、表情峻然的脸就这样跳了出来，看得陶露飞莫名地心慌起来。车里的人伸手扔出烟头，看到绿灯亮了，又漫不经心地朝左边看了一眼，与陶露飞有意停留又伪装躲闪的目光刚一接触就转开了。之后车窗迅速升起来，忽拉一下，开远了。

这个过程很短暂，短到陈文丽还来不及开骂，短到陶露飞除了摸得到自己的心跳是真的以外以为其他的都是假的。

陈文丽气呼呼地跟在后面，转过路口，奥迪车一溜烟消失了，留下她与她那辆几天没洗的车一道，灰头土脸地等待交警审判。

同车的陶露飞却因为这一场意外突然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