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长串的死者1(1)

一长串的死者 作者:(美)劳伦斯·布洛克


看那些哀悼的人,

多么的伪善!

安详地死去不是很好吗?

孩子们,不要抽泣,

大声地哭吧!

但永远记住,活得越久,

离死亡就越近。

——爱尔兰摇篮曲

想必是在九点左右,老人站起来,用汤匙敲敲玻璃杯。周围的谈话声渐渐变小,等到完全安静下来后,他又花了好一会儿环视整个房间。然后端起刚刚敲过的玻璃杯喝了一小口水,放回面前的桌上,两手掌心向下,覆盖住杯口。

他站着,瘦削的身子向前倾,尖瘦的鹰钩鼻突出,白头发朝后梳得服服帖帖,淡蓝色的眼珠透过厚厚的镜片显得更大。他在路易斯·希尔德布兰德心中那艘海盗船的船首刻下了鲜明的形象。几只典型的灰色大鸟在远远的地平线翱翔,天长地久,直到永远。

“各位先生,”他说,“各位朋友。”他停了下来,重新看看房间里的四张桌子。“我的兄弟们。”他说。

他静待回音缭绕,然后匆匆一笑,更显气氛凝重。“不过我们怎么可能是兄弟?你们的年纪从二十二到三十三,而我无论怎么算都已经八十五岁,你们中最大的都可以喊我祖父了。但是今晚,你们加入我的行列,成为超越年龄、超越世纪的某种事物之一。我们也的确应该把这房间里的人视为兄弟。”

他是否停下来又喝了口水呢?假设是吧。然后他伸手到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纸。

“我要念点东西,”他宣布,“不会花太多时间。只是一个名单而已。三十个名字。”他清清嗓子,头往前倾,透过双焦眼镜的下侧,盯着那张纸。

“道格拉斯·阿特伍德,”他说,“雷蒙德德·安德鲁·怀特。莱曼·巴尔德里奇。约翰·彼得·加勒蒂。保罗·戈登伯格。约翰·梅瑟……”

这些名字是我编的。那份名单没有记录留存,路易斯·希尔德布兰德也不记得老人念过的任何一个名字。在他的印象中,大部分名字是英格兰或苏格兰人,有两三个犹太人、几个爱尔兰人,还有三五个荷兰或德国人。名字没有按照字母或任何明显的顺序排列;他后来才知道,老人所念的名单是按照死亡先后排序的。头一个念的名字——不是道格拉斯·阿特伍德,虽然我刚刚是这么说的——就是第一个死者。

听着老人的声音,听着那些名字如同土块落在棺材盖上一般,在室内镶木墙壁间回荡,路易斯·希尔德布兰德发现自己感动得泫然欲泣。他觉得仿佛脚底的土地在裂开,而他从中凝视着无边的空旷。最后一个名字念完之后,有一阵短暂的静寂,对他来说,时间好像停止了,这份静寂将延伸至永远。

老人打破了这份静寂。他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个Zippo打火机,弹开盖子,转动打火的轮子,点燃那张纸的一角,火燃起时,他的手就抓着另外一角。等到火焰烧尽了大半张纸后,他把剩下的放进烟灰缸里,看着它化为灰烬。

“你们以后不会再听到这些名字,”他告诉大家,“他们都走了,去了死者该去的地方。他们那一章已经结束了,而我们这一章才正要开始。”

他把手上的Zippo打火机举高,点燃,然后一弹,把盖子关上。“今天是一九六一年五月四日,”他说,“我第一次跟刚才念到名字的那三十个人坐在一起,是在一八九九年五月三日,美西战争①结束十个月之后。当时我二十三岁,只比你们最年轻的人年长一岁。我没参加过美西战争,不过当时房间里有其他几个人参加了,另外有一个人还跟前总统泰勒一起打过墨西哥战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那时已经七十八岁了。我曾坐着听他读三十个陌生的名字,然后看着他烧掉名单,当然他是用火柴烧的。当时还没有Zippo打火机这种玩意儿。而那位先生——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但是我不想讲,几分钟前我刚念过他的名字——那位先生曾在他二十岁还是二十五岁的时候,看着另一位老人烧掉另一张名单,那会是什么时候?我想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初吧。当时有火柴吗?我想没有。房间里的壁炉有火,我想那位老人——即使我想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也无从得知了——我想他把名单扔进了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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