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东京的梁山好汉

日本商业四百年 作者:陈伟


众所周知,没有钱啥事也办不成,刚刚成立的明治政府就是一穷二白的朝廷。新成立的明治政府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生存问题,一句话,没钱的日子很难过,但挣钱更是难上加难。由于国力比较弱,幕府末年开始,外国的劣质货币不断涌进日本,而日本的真金白银却大量流入了西方人的口袋。为了对付西方人的攻势,日本人制造了品质更低的货币,称为“泥银”。顾名思义,这玩意儿是银子还是泥巴都说不清楚。

新政府成立之后,一方面,禁止各地再弄泥巴当货币,但为了解决财政问题,他们自己也制造了很多粗糙的货币。随着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外国人和日本人的生意越来越多,西方人不断抗议明治政府以次充好的货币制度,无奈之下,新政府决定彻底改变落后、丢人的货币制度。

还好,新政府有一位核心人物,他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激情,解决了这个困扰明治政府的大问题。他叫大隈重信。

我又开始不厌其烦地介绍人物了,没办法,一场卓越的改革不就是一个个卓越的人物造就的吗?

大隈重信生于1838年,佐贺藩(今佐贺县及长崎县一部分,当时也称肥前藩)人氏。这个藩非常独特,它是日本幕府末期最为开放的场所,日本唯一一个对外开放的口岸长崎和佐贺藩都坐落在九州岛。因此,佐贺藩非常与众不同,它是日本诸藩中最具有商业气质的地带。当时的藩主锅岛正直是一个开明藩主,颇具商业头脑和投机精神。在日本国内大乱、倒幕派势力膨胀的时候,锅岛正直毫不犹豫地将赌注压在了新兴派系上,并最终获得了胜利。他曾经在日本率先引进蒸汽火车,还建造了日本第一个反射炉。

大隈重信就在这种开放、进取的环境中长大。他的父亲也是一位兰学(荷兰文化)热衷者,而且是一位优秀的炮术专家,精通战略。

7岁的大隈重信进入藩学校学习。几年后,他就厌倦了刻板的学习生活。当时,从中国传播到日本的程朱理学势力依然强大,猛烈地冲击着先进的兰学。而大隈重信坚定地站在进步的一方,全力抵制落后的学说思想。

1854年,16岁的大隈重信成立了一个革新组织,恳求锅岛正直停止程朱理学的传授,号召藩内学校学习进步思想。锅岛正直非常赏识他的才华,于是聘任大隈重信进入兰学馆当教授,向更年轻的同学们传授西方文化,这些人迅速成长,后来成为明治政府的中流砥柱。

当了教授的大隈重信对工作兢兢业业,对学生严格要求,同时,他以广阔的内心不断观察着世界和日本的变化,时刻以进步来要求自己的言行。

在日本打开国门之后,大隈重信苦读英文,《独立宣言》成了他的枕边书。在明治政府成立之后,因为英文优秀,性格豪爽,大隈重信受到赏识,进入朝廷外国事务局工作,负责与洋人谈判。

正是这个工作,让大隈重信步入日本财政界,他用自己独特的手腕周旋于日美英之间,最大限度地保证了祖国的利益,为日本政府积累了可观的财富。

第一次谈判,大隈重信就面临了一次挑战。幕府末期,长崎当地政府曾经以传播邪教罪抓捕过68名英国基督教徒,等到新政府成立后,英国人要求日本释放教徒,并且公开道歉,为他们平反。当时,负责交涉的是英国驻日公使帕克斯,这哥们儿以声音洪亮著称,据说,他的一声吼,地球都要抖三抖。双方见面之后,在不和平、不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了没有成效的谈判。

按照惯例,帕克斯先来了一声狮子吼神功,他以为对面这个身材矮小的日本人会大惊失色,仓皇逃跑。但出乎意料的是,大隈重信深吸一口气,也狂吼一声:“老子是天皇派来的!”帕克斯惊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嗓门比自己还大的日本人。

接着,大隈重信利用自己熟知的基督教和法律知识,痛陈美国基督徒对日本主权的干涉,坚决不同意为那68个倒霉蛋平反。

帕克斯被折服了,他知道,日本已经今非昔比,不能小觑了。最后,双方意见达成一致,释放基督徒,但他们必须立刻离开日本,从今以后,英国不能再以宗教为借口干涉日本内政。

也是从那一天起,大隈重信声名远播,成为朝廷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很快,第二次考验不期而至,而且情况更加复杂。在明治初年,日本货币制度极为混乱,新政府为了筹措资金,不惜发行成色恶劣的金银币来充数,结果不仅造成恶性通货膨胀,还让外国商人利益大损。

洋人不乐意了,他们不断给政府施加压力,要求日本改革币制,停止铸造劣币。这次来的又是帕克斯,他联络了美国、法国和德国公使,联名上书,要求日本立即提交改革方案,发行新货币。

政府再三考虑,决定二次派遣嗓门奇大的大隈重信出山,解决这个问题。不过这次的战役可没那么简单,大隈重信面临着国内外不同的压力。

对外,他必须告诉洋人,日本政府会尽快发行新币,废除劣币。而对内,情况则更加复杂,因为朝廷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劣币的受益者,他们对大隈重信的警告置若罔闻,继续私藏劣币,用于投机。

其中,私藏最严重的人,是大久保利通。这哥们儿是个财迷,家里弄了无数劣质货币用来投机倒把。他利用强权极力阻碍大隈重信实施货币改革。

大隈重信脾气火暴,几次跑到大久保利通家里闹事,要求他停止私藏货币,并且支持币制改革。大久保利通死活不同意,双方在朝廷上争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大隈重信不惜提出辞职来要挟。

这回天皇急了,他知道,环顾朝野,除了大隈重信,没人能吼得过帕克斯。于是,在天皇的支持下,大久保利通暂时妥协,答应不再私藏货币,而且全力支持大隈重信的计划。

这一年的7月6日,大隈重信出任大藏省大辅(财政部长),进行货币改革。一上任,他就以雷霆之势推进变革。在一个月内,政府出动军队关闭了所有造币场所,私造劣币的行为被完全终止。

大隈重信拿着改革的成绩单找到帕克斯,向他炫耀。帕克斯冷冷一笑,狂吼:“你干得不错!但是,之前日本因为滥发货币给我们的商人造成了巨大损失,这笔账怎么算?”

大隈重信又一次深呼吸,反吼道:“那是明治政府之前各藩的问题,你们要想赔偿找他们去吧!”

帕克斯哑口无言。

这件事情,听起来可笑,实际上意义重大。按照帕克斯的计划,日本应该支付给英国商人巨额赔偿,这笔钱足以让襁褓中的明治政府关门大吉。而大隈重信清楚地意识到,今天的日本力量已经强大,英国人非常看重这个新兴的亚洲市场,不可能与日本彻底决裂。他们无非是想从日本捞一笔钱了事。

而大隈重信强硬的态度让帕克斯退避三舍,不敢再提任何无理要求。

这件事情之后,朝廷内部高官对大隈重信刮目相看。天皇亲自下令在东京为他修筑了新的官邸。大隈重信性格豪爽、仗义疏财。搬进新家之后,每天都有一群愤青来他家喝酒吟诗,后来,人们给他家取了个雅号——梁山泊。

消灭劣币之后,大隈重信的任务就是制造新币。早在1869年,在他的推动下,日本的造币计划就被提上日程。政府设立了造币局,同时废除了过去的四进制,改用西方的十进制来规范货币。

政策完备之后,就剩下造钱了。大隈重信搬着家里的东西跑到了造币局,决心以坐穿政府大楼的意志完成这个伟大的使命。可惜,造物弄人,板凳还没坐热呢,造币局就迎来了一场熊熊大火,刚刚从欧美买来的设备付之一炬。大隈重信泪流满面。

还没来得及痛定思痛,日本的货币问题就紧迫得无以复加了。当时,新政府为了筹钱,发行了一种叫做太政官札的纸币,按照1∶1的比率可以兑换银两。但是,人们显然对这种货币心存疑惑,难以信任,在1870年左右,185太政官札只能兑换100两白银。

明治四年(1872),朝廷在大阪设置了造币寮,改革货币制度。核心是,彻底废除之前的劣币,改变过去以两、分、朱的旧称呼,改用元、钱、厘的十进制方式来计算。同时规定,以金币作为本币,银币和铜币为辅。制造金币的权力归大阪的造币寮。

后来,为了筹集资金,政府各个部门也都发行过自己的纸币,这更加剧了纸币的贬值。这回大隈重信的压力更大了,他紧急筹集资金,从德国进口一套先进的造币设备,开始打造日本最值钱的货币——明治通宝。这种新货币成色很好,获得了大家的广泛认可,也随着金银币一起在市场上流通,日本的货币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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