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电梯终于在二十二层停下。
“卖天润的!”当电梯门在路安安背后关上的瞬间,一声不经意的议论飘入她的耳朵。如果在以往,路安安八成要回过头来解释一下: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不仅仅是买卖。
但现在不同,路安安没有时间,她正在跟进新目标客户--这个叫邹墨语的女孩,路安安很自然地拿到了邹墨语的联系电话,并且听到赵主席招牌式的高音正扑面而来:“路安安,过来,在这里呢!哎呀,路安安,我正在面试呢,所以接不了你啊!”端着茶水杯的赵主席靠在门上冲着远处的电梯间直着喉咙喊。
喊过“赵姐”之后,路安安便弯腰拉货,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赵主席满面的春风已经拂到自己脸上。直觉告诉她:赵主席在这个单位的受重用程度不能让她满意,以至于她希望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她正在忙于面试工作,这就像从不早起的人偶尔早起一回,就会沾沾自喜一个上午,也不管会不会再昏昏大睡一个下午。
其实赵主席已有五十多岁,因为相当注重保养,穿得又比较时尚,所以安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乖巧地称呼她“赵姐”。逢人减岁,见物加钱,善解人意的安安是很注意这一点的。气质雍容的赵主席身材略见丰满,细皮嫩肉的,薄薄的嘴唇永远不忘记擦着玫瑰红的唇膏,烫着刚齐肩头的大波浪,她多年来做的都是人事和工会的工作。
你要使别人喜欢你,就要使别人感觉到他的重要--必须真诚地这样做,而不是只满足别人的虚荣心。路安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赵主席喜欢路安安,进而成为路安安的五星级客户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赵主席跟路安安手拉手进了人事部办公室的单间,路安安突然发现在办公桌前松软的沙发里,正努力伸出一个人显然是欠着的上半身。那人有着浓密的短发,诚惶诚恐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枣红色的T 恤--崔晓民!
“又是他!”路安安不禁惊讶了,“世界真小!”
崔晓民起身恭敬地迎着赵主席叫了声:“赵老师……”崔晓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个下午两次见到路安安,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尴尬地笑一下,点了个头,用眼睛跟安安打了个招呼。
赵主席直接和安安有说有笑地进了里面的小屋,路安安一边拉上了窗帘,一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赵姐,您有客人呀?我看在外间有个小伙子……”
“面试的,北京孩子,有工作经验,形象也过得去,原来的单位不比咱们这儿差。可是……”说着,赵主席向外间的办公室努了努嘴,轻轻叹口气,“唉,你看我茶几上那一沓简历,哪个不是研究生以上的学历啊?都是跟他一样来应征一个小小的文员职位……”
安安心里为崔晓民闪过一丝难过,说:“哦,还真是!”
“不过,听说你们天润就没有这么高的门槛,加入也容易,”赵主席半开玩笑地眨眨眼,“我这样的老太婆能要吗?”
“您呀,一点都不老!”路安安笑着说道,“我们公司有个曲主任,也是您这个年纪,原来在一家国企上班,她兼职做天润都做四年多了。她特别喜欢用一套精油。”路安安不动声色地提到曲主任,就是在试探赵主席今天会不会买下精油,也为有一天赵主席兼职做天润而打基础。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一种精油吧!”赵主席今天心情格外好,“给我留一套啊,一会儿把钱给你。”说话间,赵主席转身躺在一张可折叠的天润简易美容床上。这是搬家前赵主席专门让路安安给她进的。今天早早在里屋支好--看来她早就盼着路安安的来访了。在美容床旁的洗手池沿上,清一色是天润公司出品的产品:洗面奶、紧肤水、防晒乳液、果酸、美白精华素……除了窗户上粉红的纱帘,在这间小屋里,几乎没有什么与天润无关。
路安安拿出牛角刮痧板和刮痧精油来,把茉莉、薰衣草、依兰、乳香,还有佛手柑精油以及基础刮痧油调和在小刮痧碗里,屋里开始弥漫起淡淡的香气。赵主席舒适地闭上眼睛,路安安熟练而轻柔地把她的头发用美容带束在脑后。
今天晚上是赵主席所在公司成立四十周年庆典外带联欢会,晚会将当场抽奖并发放福利用品,集团公司的老总也来参加,因此她特意约安安今天过来给她送货,并顺便利用下午的时间给自己做一下皮肤保养,尤其是面部刮痧。“赵姐,您做了几次刮痧,皮肤的毛孔收缩了,细腻了,排毒很不错。”路安安一边仔细端详着赵主席的面部皮肤,一边很专业地点评着。一席话说得赵主席咯咯笑起来:“哪里啊,哪比得上安安你的皮肤啊--吹弹可破!”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带了银戒指吧,我刚才已经把鸡蛋煮上了。”
路安安笑着点点头,表示并没有忘戒指的事情,手里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
“赵姐,”路安安熟门熟路地弄盆水,俨然是这里的主人一样,“您啊,就是太谦虚了!”路安安边说边戴上口罩,只留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那里忽闪着。路安安的话引来赵主席由衷的感叹:“赵姐我这些年的青春都是在这单位里度过的,每天对着这几面墙。如果这些墙能说话的话,不知道多替我感伤呢!还是安安你这样好,见多识广,能挣大钱……”路安安笑着不置可否,天润事业其实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样简单。
“哦,对了,”赵主席有点急切,生怕路安安忘了似的,再次提醒她,“我的精油啊!”
“谢谢您啦,赵姐!”路安安展现出不太张扬的笑容,“放心吧,我马上记在记事本上!”她边说边打开随身的小挎包。其实天润还有五十多种其他精油正在进入中国市场,但是路安安决定以后再跟赵主席介绍。因为根据销售经验,顾客一次最多只能接受六种产品的介绍,如果超过六种,顾客就容易混乱和烦躁,不容易成交。
“我这架老马车是快跑不动喽……”赵主席的感慨带着一缕幽怨,“我这个工作尽是干协调的事情,最近半个月天天加班到很晚,烦得我都要咬人……你看看,你看看,”赵主席拿起镜子端详着自己,叹息道,“憔悴啊!”
“您这么注意保养,不会的,”路安安笑着安慰道,“不过,现在社会处于转型期,什么事情有个备胎才保险。即使是奔驰那么好的车,不是也要备胎吗?”
“是啊,有道理,转型期……”赵主席若有所思,终于再次想起了门口等着的崔晓民,“你看到外面那小伙子没?前两年哪有这么年轻的人就下岗的啊!”
“下一个!请进!”在外间枯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崔晓民从半梦半醒中被惊醒,他四下看看,周围座位空空如也,由此判断,里间那个高亢的女声呼唤的是自己。
崔晓民一骨碌从沙发上站起来,攥着被卷成筒状的求职简历,跌跌撞撞地冲进里间,在办公桌前站定,迎面是赵主席那张刚做完面部刮痧、半埋在茶杯水雾中的脸。赵主席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茶杯,缓缓抬起头,双眉微微上挑,那神态有点像京剧舞台上旦角的亮相。
赵主席此番表情,坐在一旁的路安安心知肚明:“没有一个刚刚做完美容的女人不希望听听别人的赞扬,毕竟,崔晓民是她美容成果的第一个鉴赏者。”
“快夸两句,夸两句!”路安安在赵主席身后一个劲儿向崔晓民使眼色。
崔晓民显然是看到了路安安的眼色,只见他心领神会地向路安安微微点下头,伸手扶了一下眼镜,深吸一口气,面对赵主席渴望的目光说道:“我叫崔晓民,毕业于……” 崔晓民真是天真烂漫得让路安安想脱下高跟鞋狠狠砸开他的脑壳,看里面装的是脑浆还是糨糊。
“行了,行了,”赵主席打断崔晓民的话头,只见她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睛冰冷得像黑棋子泡在一汪水里,“你的简历上都写着呢!今天就这样,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你先回去吧!”
崔晓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可是,我还没……”崔晓民嘟囔着,他无法在拒绝面前表现出大度与平和,却弄得有点悲情,让人别扭,估计赵主席永远也不想见他了。
赵主席不再搭理崔晓民,她匆匆收拾东西,起身挽着路安安的胳膊,亲热得仿佛是自己的女儿,说:“安安,咱们走吧。”
路安安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失望的崔晓民,直到电梯门将梦游般一路傻傻跟来的崔晓民阻隔在外。
路安安知道,崔晓民这次,没戏了。
想起崔晓民失望的眼神,安安心里不免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电梯到了二层,随着电梯门的打开,见赵主席出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啊”的惊叹。
“小赵啊!”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半秃男人显然是领导,挺着凸起的啤酒肚,脸上堆满笑容,“你可真是越来越漂亮啦!”
“领导啊!”赵主席的笑容堆成了花儿,语气活像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您尽拿我开玩笑!”她下意识地低了低头,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碰了碰光嫩嫩的脸颊,便大步流星跨出门去,丢下路安安一个人看着两扇锃亮的门缓缓合上。
“刚才和你一块儿的漂亮姑娘是谁家的啊?”秃顶男人显然看到了路安安。
“送货的……”门缝里传来赵主席的半句话……一楼大厅里,安安提着电脑包和折叠好的行李架,默默地走着。现在电脑包里轻飘飘的,既没有电脑,也没有产品,只有一万两千元的现金,是今天赵主席所付的买货的钱,还有刚才预付的买精油的钱。
赵主席的话让路安安嘴角微微泛出苦笑--“这些人啊!”她知道许多人还是把经营天润的人当成普通送货的。
她不禁默念起《独立宣言》中的一段话来:“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that they are endowed by their Creator with certain unalienable rights, that they are among these are life, 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我们认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让与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路安安在心理上总是能找到平衡点--身为一个创业者,为一个趾高气扬又提心吊胆的职员服务,获得的除了钱之外,还有一种自由者的自信--毕竟自由是无价的!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一定要实现自己的创业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