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开始下降。欧阳漓深吸了一口气。窗外阳光灿烂。五月中旬的天气,无论在哪个地方,都不会太坏。
季汉宇身着一身老式的牛仔装,手捧一束火红的玫瑰,在机场迎候。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消瘦,但眼神更亮了。他接过她的行李箱,与她并肩前行。让欧阳漓略微失落的是,再次见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具有诗意。他们像别的旅客一样寒暄,一样保持着只到友好层面的距离。然后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往海港驶去。
时近中午。为了赶时间,季汉宇并没有请欧阳漓吃饭。十一点四十五分,班轮准时起航。季汉宇始终保持着微笑,但并不多话,像一个时常接待外来访客的工作人员。欧阳漓上了船,进入主舱,挨着季汉宇坐下。四周是操着方言大声说话的乘客,边聊边看电视。
船一开始极其平稳。舱外的海面呈现出瓦灰色,间或有杂乱的浮物伴随着泡沫,一晃而过。船的马达声轰然作响,震得欧阳漓头昏脑涨,根本听不清电视的声音。她突然有些烦躁,侧脸看季汉宇。他正在看她。他的眼里充满关切,让她心中一暖。
“我们先到陈家岛,再去那个无名岛。要是饿了,我们就在船上吃点东西。”季汉宇轻声对她说。
欧阳漓看了一眼有些油腻的船舱,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季汉宇又微微地笑了。只一眼,他就看出了欧阳漓的心思。显然,这种环境,不能调动她的情绪。然而条件如此,也只得将就了。
渐渐地,客船远离了陆地。碧蓝的海,在明亮的骄阳下一望无际。由于航速很快,船身左右颠簸,让欧阳漓感到有些眩晕。季汉宇却泰然自若,让她尽量不要看窗外闪动的海波。然而,在大约一个小时后,海上浪头翻涌,将这艘客轮猛烈地掀动。高声说话的乘客也禁了声,各自死死地抓紧了扶手。欧阳漓感到五脏错位,一阵阵恶心像窗外的浪头一样涌上来。她不自觉地伸手乱抓,正好握住了季汉宇温暖的手。
季汉宇及时地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这是点小风浪,不会有事的。”他安慰她。但是,对于从未坐过海船的欧阳漓而言,这种折磨让她生不如死。风浪越来越大,马达声嘶哑地叫着。在船体倾斜的时候,就有浪头扑打在窗玻璃上,弄得本就粘满污渍的玻璃更加模糊不清。当胃里残存的食物第四次涌上喉头时,欧阳漓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幸好,季汉宇及时将垃圾袋张开。
呕吐过后的欧阳漓心生懊悔。这就是所谓的浪漫吗?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玩笑。自下飞机见到季汉宇开始,她就觉得有一种沉闷慢慢地将她包围。相见不如怀念。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通过电子邮件,保持美好的想象。然而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
不过,幸好这种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风浪随后变小了,马达声又嘹亮起来。窗外的海变得平静,碧蓝的水波一直延伸到天边,心境也随之变得壮阔。季汉宇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用恰到好处的力度传递着关爱,使她沮丧的心情逐渐淡去。“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季汉宇在她耳边说。
陈家岛是一个小镇。简易的码头,朴实的村民,美丽的景色,都让欧阳漓耳目一新。前来接季汉宇的是一个脸膛黑红的汉子,姓张,是季汉宇同事的哥哥。季汉宇让欧阳漓叫他张大哥。
张家是一座二层的小楼,典型的岛上农家小院。张大哥的老婆眼角已堆满皱纹。她一边热情地招呼客人上桌,一边用围裙擦着手,将蟹、虾、蛏、鱼等海鲜摆满了一桌。欧阳漓尚未从晕船中完全清醒过来,立即被那种熏人的咸腥味包围。
于是大家上桌,吃饭。老张两口子除了应有的客套,并不多话。欧阳漓在北京时,总是将请客吃海鲜当成最好礼遇,然而真的到了岛上,却兴趣全无。禁不住主人的劝,她打算象征性地吃几口。不料菜一入口,立即被那种异样的鲜所吸引,唾液涌出,胃口立即大增。这一顿饭,她吃掉两只蟹、七只肥大的皮皮虾和半条海鱼,撑得她几乎站不起来。
季汉宇在主人的盛情下,喝了几口白酒,也劝欧阳漓喝一点,说吃海鲜得喝白酒,以防万一。欧阳漓也不推辞,干了几杯,一种舒服的眩晕让她大胆起来。
饭后,老张将二人的行李及另外两个早已备好的纸箱搬上一艘挂桨机船,然后载着二人向无名岛驶去。在船离岸的那一刻,欧阳漓的心突然有些空落。回望冒着炊烟的来处,渐渐被海平面推向远处,成了一个黑点。不久,黑点也看不见了,只有无边的蓝和万里晴空,太阳光晃眼欲晕,海风轻柔地从耳旁拂过。世界正在远去。欧阳漓觉得自己正向久远的梦中行进。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欧阳漓看见了岛。
岛,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老龟,露出头和背。远远望去,它是那么小,那么孤独,以致让人可以忽略它在茫茫大海中的存在。这就是他说的那个岛吗?欧阳漓因为有些晕船,恍惚间觉得身体有些发飘。她回首望着船尾泛起的水花,在数里之遥就完全被海水抚平,自己正向一种毫无依托的境地行进。难道这次旅行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反问自己。然而,她要强的性格,压住了浮上心头的担忧和懊悔。
船速越行越慢。岛,已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洁白的海滩,葱茏的树木,嶙峋的山石,一如欧阳漓心中的岛,安静得如同熟睡中的婴儿。
“到了。”季汉宇对有些发呆的欧阳漓说。
欧阳漓回过神,见船离岸只有七八米远了。柴油机轰鸣了几声,小船冲滩成功,扎在沙土上,船尾随着水波来回晃动。老张在舱里叫了季汉宇一声。季汉宇便接过老张递来的纸箱和帆布大背包,放在船头,示意欧阳漓扶稳,便脱了鞋袜,绾起裤腿,跳入水中,将纸箱往肩膀上一扛,向岸上走去。
如此三趟,季汉宇便将两个纸箱一个背包以及欧阳漓的行李箱搬到岸上。第四趟回来时,他问欧阳漓:“是我背你下水,还是你自己来?”
欧阳漓看着泛起白沫的海水,又回头望了一眼老张。老张背对着他们,正低头用手挡风点烟。“我自己来吧。”她说。
她已在季汉宇搬运东西时脱下了鞋袜,绾好了裤腿。但她还是在季汉宇的搀扶下,扒着船舷下了水。海水很凉,有些沁骨的寒意。但当他有力的手托在她腋下时,她感到热极了。
水其实很浅,刚到膝下,她完全能够直立行走。当她踩着了细软干燥的细沙再回过头来时,见季汉宇的身体正像一张满弓,将船推回海上。老张礼貌地伸头扬手,掉转船头,往海上驶去。
恍惚间,船已远去。欧阳漓站在沙滩上,让清爽的海风舐尽小腿上的水珠,突生一种空落。
季汉宇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心绪。他正忙着。他熟练地将行李搬往离岸不远的一个小丘下,然后开始勘察地形。在胸有成竹之后,他才向呆立于沙滩上的欧阳漓走来。
“怎么样?与你想象的海岛一样么?”他问。
她还未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只得勉强答道:“嗯,差不多吧。”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望着空荡荡的海面,问:“后悔了吗?”
“没……没有啊。”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她既有些担心,但还是再一次下了决心,“况且,这……这是我的主意,是我想来的。”
“慢慢习惯就好了。”他温柔地看着她,使她心中一暖。这与他一路行来的举动,判若两人。
“那张大哥……知道你带我来这里?”她终于问。
他闪了一下眼眸,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不必多想。我只是跟他讲,我要带我的女朋友到这里来住两天,让他开船送一下。”
“女朋友?”她的脸倏地红了,“你不会说,是你的表妹什么的?”
“哈哈,”他笑了,“其实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这样一条船,才能到这里。放心,在这里,我能够保证你的安全,决不会惹你不高兴。现在,要紧的是我们得赶在天黑以前,搭好我们的房子。不然,就要露宿荒岛了。”
她看了看表,离天黑只有两个多小时。为了显示自己并非无用之人,她自告奋勇:“好!一切行动听指挥。需要我做什么,请船长大人指示。”
“这就对了。”他微微一笑,“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们来到了这个岛上,就要珍惜时光,开始新的生活。请放心,我虽然垂涎你的美色,但绝不会胡来,你就将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去你的!”她轻呸了一声,暗暗恨自己真是太过保守了。此行既然渴盼已久,何必故作矜持?因此,她穿上鞋,绾了绾袖子,大声说:“那现在该干什么?小女子有的是力气!”
“为了消除你的恐惧心理,我还是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吧。跟我来。”他站了起来,走到行李存放处,打开纸箱,从里面取出一把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