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军非常清楚地记得:
那一天,是阳历三月三日。
那一天,是林雪的二十一岁生日。
那一天,是杨军第一次送林雪生日礼物。
那一天,是杨军自从认识林雪以来,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开心。
那一天,吃完晚饭后他们去了“渡口”酒吧。你到底爱不爱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爱不爱我,撕掉虚伪也许我会好过……进门之后,一曲悠扬熟悉的歌声就钻入了杨军的耳朵。他驻足望向舞台,只见一位长发歌手正神情专注、动情传神地演唱着。
林雪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急忙回了回神,迈步向前走去,找了一个靠近吧台的位置坐了下来。
“今天我请,你们俩谁也别跟我争,谁要是跟我争我跟谁急。”杨军故意板着脸,装模作样地拍着口袋,“总之就是一个原则: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千万别给我省钱。”
张慧看了一眼林雪,笑道:“放心吧,组织给你这个表现的机会。”
林雪也向他眨了眨眼睛,调皮地说:“既然张慧都这么说了,那组织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如果表现得好,下次还会优先考虑你。小杨啊,年纪轻轻的一定要好好劳动、好好改造,争取做社会主义新人呐!”
“请组织放心,我一定会继续争取立功表现的机会,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殷切期望,早日痛改前非、脱胎换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杨军强忍着笑,面容庄严肃穆地说。
张慧在一旁捂着嘴纠正:“不是‘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殷切期望’,而是请求党和人民的宽大处理,争取减刑,早日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呵呵……”
杨军佯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好啊,你们俩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居然合起伙来攻击我。”
林雪一看杨军这副表情,得意洋洋地撇了撇嘴:“嘁,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狼狈为奸?这叫志同道合。”
看着林雪和张慧趾高气扬的样子,杨军苦着脸长叹了一声:“唉,真是世风日下、苍天无眼、小人当道、暗无天日啊!”
林雪和张慧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这是谁呀?反动口号喊得这么猖獗!”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杨军的耳边骤然响起,紧接着他就感到有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杨军刚想回头,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别动,警察!双手抱头,慢慢站起来。”
杨军一边缓缓地起身,一边口气挺强硬地说:“警察怎么了?我也没犯法。”
“老实点儿,别耍滑头!赶快交代你的问题,我们的政策你应该清楚,那就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那个声音继续严厉地说。
杨军留了个心眼,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林雪。
只见她惊讶地望着自己的身后,眼睛里充满了诧异,随后表情渐渐地趋于平静。
杨军估计那人可能对林雪做了什么样的动作或手势。见此情形,他急忙试探着说:“我能转过来吗?我觉着这样和您说话太别扭了,您长得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怎么着?知道我长什么样了,还想打击报复呀?!”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知道您到底是谁?我究竟犯什么错误了?”
“我就是李向阳!”那个压低了的嗓音陡然间恢复了正常,变成了一个杨军特别熟悉的声音,模仿着《平原游击队》里的那句经典台词大声喝道。
杨军急忙站起身转过头,只见一个戴着眼镜、肥头大耳的家伙正嬉皮笑脸地站在自己眼前。
“大锋,原来是你小子!差点儿吓我个半死!我就纳了闷儿了,人民警察的队伍里怎么能混进你这种坏人呢?”杨军一边喋喋不休地挤对着大锋,一边对着他当胸就是一拳。
大锋笑着躲了过去,拍着杨军的肩膀说:“跟你开个玩笑,我一进门就听到你的声儿了,再一看果然是你,我二话不说就奔过来了,这应该算是井冈山胜利会师吧?”
“没错儿,首长我还带着俩警卫员呢!”杨军拽着大锋的胳膊,指了指林雪和张慧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死党王剑锋,我们都叫他“大锋”。这两位美女是我在‘北方广告’的同事林雪、张慧。”
双方寒暄了几句,杨军把大锋让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林雪笑着对大锋说:“你这戏演得还真不错,要不是你在杨军背后笑着做手势,我还真以为你是警察呢!”
“谢谢你的夸奖,有时我也觉得挺奇怪,为什么我演警察就这么像呢?后来别人告诉我,这叫天赋。小时候跟杨军玩警察抓特务的游戏,我就总当警察,杨军特愿意当特务,可甭管他跑到哪都白扯,每次都被我生擒活捉。”大锋沾沾自喜、眉飞色舞地侃着,“记得有一次,他系了死扣的球鞋都跑掉了一只,结果还是没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其实这样的结果一点儿都不奇怪,你说,狐狸就是再狡猾,能斗得过聪明的猎人吗?能逃出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吗?”
“你就甭在那儿忽悠天真幼稚的无知少女了,小时候咱玩儿抓特务的时候,他是不是扮演警察我就没印象了。”杨军不露声色、故作神秘地对林雪和张慧说,“可上中学那会儿大锋的的确确上了一回电视,而且演技特棒,简直就是实力派外加偶像派,用三个字来概括:帅呆了!”
林雪和张慧一起惊讶地注视着大锋,又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狐疑地把目光转向杨军:“真的呀?那大锋上的是哪个节目啊?”
“动物世界!”杨军斩钉截铁、面无表情地回答。
再看林雪和张慧,已经笑作一团。
大锋无奈地看了看杨军,语重心长地说:“老杨啊,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无药可救了,党和组织替你惋惜呀!”
杨军还没来得及接茬,林雪就好奇地问大锋:“你为什么管他叫老杨啊?”
“他打小就比我们长得都老。”大锋看了一眼林雪,然后对杨军说,“行了,哥们儿不跟你这儿闲扯了,我那边还有几个朋友,我先过去了。”
“先别着急,说点儿正事儿,你最近怎么样?”杨军把作势欲走的大锋又按住坐了下来。
“我不想在杂志社瞎混了,没劲!眼瞅着一个个比咱们傻N多倍的都成大款了,咱还恬不知耻、大言不惭地拿自己当人精供着呢!我今天约了几个朋友,大家在一起研究研究,得干点儿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了。”
“你能有这觉悟可不容易,真的准备弃暗投明了?”杨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大锋。
“你不挤对我能死啊?我跟你说正事儿呢!”大锋臊眉搭眼地站起来,“我得先过去了,哪天给劲松打电话,咱哥儿几个挺长时间没在一起聚了。”
杨军也收起笑容站了起来:“我也跟你说说正事儿——要不你去我们公司得了。哥们儿现在人手奇缺,都忙得焦头烂额了,说什么你也得先帮帮我呀!”
“想什么呢!到你那儿我不成弃明投暗了吗?”
杨军还想说什么,大锋已经把他按到了座位上。他瞥了一眼林雪,坏笑着对杨军说:“你们慢慢聊吧!我有事儿先过去了。”林雪和张慧也笑着和大锋道别。
“老杨,”林雪装模作样地学着大锋的腔调,笑着看了看杨军,“你那朋友长得挺有喜剧效果呀!”
杨军微微怔了一下,便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大声嚷嚷着:“他就那德性,一国民党遗少!自小没打下好底儿,天天哭着喊着要复辟。这咱哪能答应啊,咱是谁呀——人民!这是社会主义国家,咱人民当家做主,岂容他一反动倒窜分子瞎折腾。后来王剑锋那居心叵测的险恶阴谋,被我伙同另一志同道合的革命战士刘劲松彻底地粉碎在萌芽之中!”
“你就忽悠吧!没一句靠谱的。”林雪和张慧笑得前仰后合。
“我向毛主席保证!没骗你们!”杨军一本正经、满脸无辜地看着她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