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担任红枫湖乡党委副书记的谷三,曾被县里抽调参加一个收缴农业税等税费工作组,到拒官乡帮助工作。那个时候,为了抓紧抓好中心工作,各级组织经常要抽调一批批干部,组成若干个工作组,到基层督促指导工作。
谷三得到了县委的任命:中共远山县委驻拒官乡工作组组长。
正是因为拒官乡是全县的老落后、老大难,县委才让谷三来挑重担。农村工作有四大难:“一难扛大锹(兴修水利),二难肚子高(计划生育),三怕火来烧(殡葬改革),四怕钱粮高(收税收费)。”由此可以看出,县委的目的是非常清楚的,就是要重点培养谷三,让这个小伙子在风口浪尖上得到锻炼。
在去拒官乡的路上,工作组的一位老大姐讲了一个笑话。这位老大姐姓郭,在县计生委工作。去年,她曾到拒官乡去过,是参加一个扶贫工作组。
计生干部搞扶贫,结合本职工作,自然要重点开展计划生育。所以,一进村,郭大姐便给几位育龄妇女发放避孕药,并告诉该药的服法是一日一次。拒官乡的人只说一天、两天,不说一日、两日。因此,拿到药的妇女们不知其意,反问:“一日一次,是什么意思?”郭大姐解释说:“一日就是一天嘛!”“啊?”大家惊愕。一位泼辣的妇女大声说:“一日就是一天?那不给孩子做饭了?”郭大姐听了,哭笑不得。第三天,一新婚小媳妇头晕,来找郭大姐。郭大姐问什么原因,小媳妇答,昨天两口子忙活了一夜。郭大姐问:“年轻人不能恋床,要劳逸结合,不知道吗?”小媳妇踌躇了半天,说:“你不是说过,这避孕药一日一次吗?我怕浪费了,一次时间太长了……”郭大姐哭笑不得,说:“回家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由村党支部书记到乡党委副书记,谷三工作上很卖力气,但也很困惑。
路上,也许是大家感觉谷三组长很随和,没有官架子,工作组成员便无拘无束,七嘴八舌很活跃。
有的苦诉:“如今‘乡官’最难当,上边政策变来变去,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本来应该给父老乡亲干点事儿,却成了要钱催款的官儿。这个费,那个税的,不分白天黑夜,挨家挨户上门讨,脸皮都丢尽了。真是嘴皮磨破了,鞋帮磨穿了,眼皮熬红了,可是却费力不讨好。现在的农村工作,真是‘农民抓刀把,干部抓刀尖’。干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到刀口上。催交的劲儿小了,农民不把你当回事儿;手太重了,刀子就会扎到你自己的身上。特别是有的农民不讲理,钱捂在兜里就是不交给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谷三听了,也不说什么,只是低头走路。
有的牢骚满腹:“乡镇财政本来已经是雨天背柴——越背越重。可是,上边却没完没了搞达标,包袱却让下边背。这验收,那验收,都是农民身上筹;这达标,那达标,都是老百姓掏腰包。咱们这县里干部,真是‘三子干部’,‘叫花子、赖皮子、气筒子’。农民有田有地不靠你,有吃有住不求你,有了问题要找你,解决不好不饶你。上级呢?完不成任务‘刮胡子’,出了问题就‘摘帽子’……”
谷三仍然默默无语,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有的在叨叨咕咕:“有个小段儿,叫《小官的心里话》:满腔热血挤进圈内,混个小官吃苦受罪;摸爬滚打终日疲惫,急难险阻必须到位;一日三餐时间不对,屁大点事反复开会;逢年过节值班应对,一时一刻不敢离位;迎接检查让人崩溃,上级来人回回喝醉;工资不高还要交税,交往提拔处处破费;抛家舍业愧对长辈,回到家里还要惧内;有用本事已经作废,囊中羞涩见人惭愧;百姓还说我们受贿,大好年华如此狼狈。哎!当个小官真他妈的累。”
谷三听了,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埋头赶路。
郭大姐说:“谷三,谷组长,能看得出,你可不是等闲之辈,池中之物,日后定会飞黄腾达……”
“何以见得?”有人问。
郭大姐笑笑,也不细说。
谷三面无表情,什么也不说。
工作组到达拒官乡后,依惯例,决定选择一个重点村子开始工作。凡事先抓典型,然后以点带面,这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宝贵经验了。
经过与拒官乡领导协商,决定先拿税收任务最重、且任务完成最差的老爷岭村开刀。
一连三天,工作组挨家挨户进行宣传,反复强调税收工作利国利民的重要意义。可是,收到的税款却甚微,老百姓不买账。
工作组全体成员碰头后,决定晚上召开村民代表会议。发动群众、动员群众,也是老传统了。
晚上,村民代表们三三两两,慢腾腾地来到村委会主任家的院子里。
村委会主任家的房子,当然是全村最好的。四合院宽宽敞敞,刮刮落落。煤油灯高悬在院子中央,村民代表们散坐在四周。
谷三开始讲话了。他注意到了大家的冷漠神情,感受到了老少爷们的抵触情绪。
“乡亲们,我叫谷三,是县里派来的工作组组长。这次,我们工作组来,就是来和大家一起,共同完成税收任务的。老少爷们可能不认识我谷三,其实,我也是一个脚踩黑泥,头顶玉米叶子的农民。我的家,住在红枫湖,山和这老爷岭连着,水和这老爷岭接着,连山上的根都连着根呢。”谷川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大家的反应。他发现,自己的开场白效果不错,老少爷们的脸,像开花的树,有艳色了。
趁热打铁,谷川深入浅出地解释了国家的税收政策,希望老少爷们明白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的道理。
谷三讲了一个钟头,会也就结束了。
村长的女人开始端菜倒酒。按照山里人的习惯,这样的场合是一定要喝酒的。老规矩了,谁也改不得。
煤油灯昏暗的光亮下,大家正在吃着喝着。突然间,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猛地冲进院子,高喊着:“坚决反对县官搞腐败,坚决阻挡当官的搜刮民财!”
小伙子“噗”地一口气吹灭了煤油灯。场面有些混乱,黑暗中有人在起哄。
谷三示意有火柴的组员重新点燃煤油灯。可是,煤油灯还是接二连三地被吹灭了。
这时,村委会主任小声告诉谷三,此人名叫张二,是有名的村霸,三里五村没人敢惹。
“老子就是要替天行道,谁也别想从俺老少爷们身上拔一根汗毛!”张二气焰嚣张。
院子里静了下来,大家都不知道谷三会如何收拾这个局面。工作组的同志心里十分清楚,决定成败的时候到来了。
县委工作组组长谷三却冷静得出奇,竟然安静地坐在原地。
仿佛得到了鼓励,张二索性往谷川面前菜锅里吐了几口痰。
有人斥责张二的行为,也有人在为张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