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13)

七上八下 作者:公渡河


老米没穿过中山装或是其他款式的衣服,总是中式的上装。那种衣服像老式的长衫,但只有上半身,圆领,纽扣是布做的,在侧面系。布料是棉的,青色或是深蓝色,很薄,但是很挺,每一件新旧程度都差不多。他还有两件褐色的棉袄,也是这种款式,但是绸面的。

老米总是自己做饭,自己炒菜。他还有个擀面杖,却是不用的,靠在门后面,当作顶门杠和武器使用。我见他用这个擀面杖打过一个别班的学生,那孩子偷了同学的铅笔盒。后来,这个孩子离家出走,要去少林寺学功夫,结果半路被父母追了回来。他暴躁的父亲把他打了一顿,所以他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是被母亲背过来的。我们围着这位传说中的英雄,他伏在母亲的背上,像一只垂头丧气的蛤蟆。

老米教我们的时候大概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身体很好。他有一个绝技,就是可以弯下腰来抱住树,然后一发力,身体就会垂直于树干,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只有在他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给我们来这么一下,所以并不常见。

老米教了我们两年,才换了另一个班主任――立群先生。立群先生也很严厉,但从来不体罚学生,更没有打过我们手板。

我上初中之前,破旧的学校拆了,老米也退休了。他当了半辈子的私塾先生,又当了民办教师,退休的时候也没转正。据说老米用一辆自行车就把他全部的家当拉回了他的家乡,颐养天年。我们再也没见过。我不知道老米晚年过得怎么样。有时候还是很想念他,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是生活在另一个时代。之所以没喊李老师而喊他老米,还是觉得这样很亲。

18

我的小学时代,作业成为噩梦。

我总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干,不是和小朋友一起弹玻璃球,就是抽陀螺滚铁环;不是去看小炉匠流着热汗崩出一锅又一锅惊天动地的爆米花,就是走家串户地看连环画。

要知道,这些事情,都比写作业要有趣得多。

通常要到第二天早上,我才会想起来作业还没写。

我比较习惯在被窝里赶作业,尽管常常写得很绝望。

一般情况下,作业是写不完的。

收作业的时候,我还会编些谎话,比如忘带作业本什么的。后来,这些谎话统统失效,因为大家都用这一招。

我还是会被老师叫到讲台上,狠狠地羞辱一番。蒙羞之后,我还要把作业全部补齐,交给老师。这有点像西绪福斯神话,石头不停落下来,你要不停地把它推上去,实在是无可奈何。

虽然现在不用交作业了,但我经常还有这种惶恐的感觉,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

我曾经和一个搞心理咨询的朋友谈起过这件事,他说我也许是性生活有问题。我认为,交作业和交配实在是两码事,除了都有一个交字,几乎谈不上任何关联。不过,他有一点说对了。我记得收我作业的总是一个很乖巧的小女生,她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冲我伸出手,希望我老老实实给点儿什么。她一脸的无辜一脸的公事公办,好像是我的老婆。

还有一件事我也要交待。我写作业很不认真,总是把“毛主席”写成“毛主度”,怎么也改不掉。老师总是说,如果要搁在文化大革命,我都够枪毙八回了。估计现在的孩子们很少会像我这么笨,因为他们已经很少写这三个字了。

19

人生识字忧患始,鲁迅先生说。

小学的时候,我就很喜欢看书,尤其是科幻题材的。

在科幻小说、连环画、反特故事和反特电影的大肆渲染下,世界充满险恶,到处都是阶级敌人,反动派像霉菌一样带着仇恨到处滋生。

美丽的女特务、浮肿的尸体、隐形书写的纸条、穿着黑色雨衣的人、神秘的房间、恐怖的变脸人、被撬开的保险柜、失窃的图纸、钢笔形状的无声手枪、带有毒刺的雨伞、能够拍照的微型相机、装有窃听装置和微型马达的苍蝇、不停抽烟陷入沉思的干警、脑海浮现出可疑人物的可疑表现、白色警服、冒着青烟散发出火药气息的枪口,这些画面你在任何一本科幻小说里都能发现。敌特用的全是高科技,像苍蝇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在漆黑的雨夜,敌特从海里偷渡上岸,他们像黑色的鱼,穿着橡胶防水服,手持利刃,还杀害了几个勇敢的边防战士。他们换上列宁服,戴上眼镜,大摇大摆地混入革命队伍冒充知识分子,不是妄图盗窃重要军事情报破坏军事工程就是阴谋杀害英明领导人。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