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1)

七上八下 作者:公渡河


23

妈妈一直对我成为一个“体面人”抱有幻想。

有个走街串巷算卦的,妈妈请他为我卜一卦。

那个人装模作样地搬着我的脑袋左转右转,看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孩子有官运,以后能当个公安局长。

妈妈听了这句话,眉开眼笑地给了那个人两块钱。

在那个时代,公安局长可是个很不错的差事,我父亲曾经有个朋友称作老何的,虽然只是派出所的所长,却也早已经是一方名人,连村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如果我能成为公安局长,那自然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不过,截止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任何我能成为公安局长的迹象,实在让人失望。

24

我家后院住着一个武学大师。

武学大师有六十多岁,夏天的时候,总是赤膊的,下面穿了一条棉布的灯笼裤,扎着四指宽的牛皮板带,板带上面,是被一层皮粘在一起的肋骨和乳头,再往上,是灰白稀疏的胡子。

大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竹椅上躺着,身边放着一把破茶壶。

也许是怕有人偷师学艺,一看到有人看热闹,大师就从来不教徒弟武功。

很少有人能看到大师练上一招半式。

我经常和小朋友匍匐在房顶,希望像杨露禅那样,偷学几招。

我们都趴在房顶上的树影里,所以才能侥幸看到一些皮毛。

武学大师有三个徒弟,个个都是光头,泛着咸鸭蛋壳一样的青色。

三个徒弟,一个是木匠,一个是屠户,一个是卖青菜的,都有自己的营生,所以并不是每天来。

每次来,他们都会给老师带些礼物。有时候是时令青菜,有时候是一挂猪大肠,有时候是两瓶简装的白酒,有时候他们给师傅带只活鸭子。

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给老师带过活鸡。好像武学大师特别喜欢吃鸭子,对鸭子情有独钟。

那些徒弟习拳练武的时候,老婆子就会眉开眼笑地给鸭子褪毛。

像老偏儿的娘一样,老婆子也不是特别喜欢洗脸,脸上的皱纹里同样满是煤灰。

需要注意的是,鸭子是活着的时候被拔个干干净净。

鸭子事先被灌了几口白酒,为了拔得干净。

也许他们认为,鸭子和人一样,喝了酒也喜欢赤膊上阵。

当老婆子给鸭子褪毛的时候,武学大师就指点徒弟武功,耳提面命。

然后徒弟们就一字排开,分别拿着铁锁和石锁,卖力地练起来。

他们练得倒是很实在,不一会儿就浑身冒起了热气。

和武学大师一样,他们也是上身赤裸。

不同的是,他们都是生意人,没有整天在日头底下晒着,并不经常务农,所以他们的身体白皙得多。

热身完了之后,他们就会分别打一套拳给师傅看。

那些拳可不是花圈绣腿,实在是虎虎生风,能把老太婆刚薅下来的鸭毛扇得团团飞舞,半天落不到地上。

我们这些孩子看得目瞪口呆。

武学大师拿着一根竹杖,不停地在他们身上敲敲打打,纠正他们的动作。

拳打完之后,徒弟们开始做饭,下面的去下面,炒菜的去炒菜,烙饼的去烙饼,就剩武学大师一个人在那里躺着。

功夫练到多精深看不出来,鸭子倒是吃了不少,枣树底下攒了不少的鸭毛。

江湖中人,讲究“散财”之道。“江湖一把伞,许吃不许攒”,看来他们深得其中三昧。

武学大师的儿子却是不练武功的――他练嘴皮子。

他是个说书人,身体单薄。

八十年代,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穿纺绸大褂、黑绸裤子并且头戴礼帽的人。

夏夜乘凉的时候,在众人的撺掇下,他就会免费来上一段评书。

我听过他说书,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了英雄大八义小八义,也知道了李元霸和程咬金。我知道了三国名将赵子龙就在离我们这里不远的一个县城出生;我还知道,曹雪芹也和我们是老乡。他还说,如果曹雪芹一直生活在这里,老老实实结婚生子,他断不会穷死饿死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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