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熬夜通读了简千屈的案卷之后,郁边城开始了解为什么师姐要再三请他接手。因为在没
有明确的目击证人和被告认罪的前提下,仅凭简千屈的指纹、可能有的动机和证人的证供就一审判决死刑,足以说明齐家为置简千屈于死地施加了相当大的压力。那么,想要改变这一点,不但需要律师的业务能力、律师的人脉关系和在业内的地位也相当重要。
在法院,郁边城有相当的人脉,但是很明显齐家在置简千屈于死地这一点上也相当坚决。在申请成为简千屈的二审辩护律师之后,一天之内就有三个和齐启白与他都相熟的朋友来劝说他放弃接手这个案子,他又对于自己可能要冒着失去朋友的风险这一点,也渐渐有了心理准备。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他第二次被迫面对一个几乎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
在和金香交换条件的第一个晚上他曾后悔了一阵子,但现在,他反而有了兴趣。
得到批复之后,郁边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事实上也没有时间可以让他浪费。因为简千屈的时间不多,而齐家又不断在施加压力,如果他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出极有力的证据,他就救不了她。
所以尽管不是第一次进这个高墙内,但当铁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时,郁边城依然有一种从暖气房突然走进冷库的感觉。他对门卫出示了一下证件,做了登记之后,被带到律师会面室。
因为是死刑犯,所以会面更加严格,郁边城不得不带了一个事务所的实习律师同来。而且会面室隔着一层玻璃,必须用电话通话,不很方便。
不过在和简千屈见面之后,他才发现这还不算是真正的不方便。因为真正的不方便,是简千屈本人。
他已经在无数网页和报纸上看见过这个女人,对她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算清楚但也不算模糊的轮廓,但是当他亲眼看见她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发出一声叹息——她完全不符合他脑海中对所谓“情妇”的固有概念。
他透过玻璃看见她被两个狱警从一扇门里带进来,本来就不强壮的躯体在左右两个身高马大的人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纤细。就算被罩在那一层又旧又厚的囚服下面,郁边城还是可以勾勒出她原有的纤弱身段。而那张脸孔上,他几乎只能看到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是的,雾蒙蒙的。他想不出更好的言语来形容它们。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之前会一直觉得她的表情很茫然,其实就是因为这对雾蒙蒙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后面的思绪。
她在对面坐了下来,狱警走了出去。
郁边城示意女同事在狱警走出去后关上门。他拿起电话,示意简千屈也拿起来。
“你好,我是帮你上诉的律师,我叫郁边城。”他注意到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补了一句,“我是金香的哥哥,她请我帮助你。”
“哦,我记得。”她眼里的光芒又暗了下去,并且咬了一下嘴唇,“初中的时候,你是学校里的,呃,风云人物。”她勉强地笑了一下,“但是我没想到,金香她,真的让你来帮我。我以为——”她没有说下去。
郁边城知道她的意思。金香告诉了他一些事情。她们俩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加好朋友,但初一的时候千屈的母亲改嫁,千屈转学之后她们就失去了联系,直到金香从报纸上看到千屈的
事情,于是她找到她,决定帮助她。这很不可思议,但很符合金香的个性。按照她的说法,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但看在郁边城眼里,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先不说她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面,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把一个天使变成恶魔;其次,她甚至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不惜用她视若生命的“身份”来换取他的帮助。他始终不能明白她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她只有一句话:“只要你看到她,你就一定会明白,千屈,绝对不可能杀人!”当然,她也肯定搞不明白他的想法以及正常的人的想法。不过,以他们两人的关系,他不会去指出这一点,反正,梗在他心头十多年的刺终于可以拔除了,他何乐不为?
不过,在看见简千屈之后,他有些明白金香那个简单的脑子里的想法了。
简千屈,除了那双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索的眼睛之外,她的外表和她的名字一样,确实就像一棵千屈菜。之前看过的资料里说她是七月二十七日出生的,他好奇于她的名字,上网查过,这一天出生的人的生辰花就是千屈菜,这种花,或者说草,还有一个名字,“湖畔迷路的孩子”。她,真的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看起来孤独、无助而且迷茫,带着孩子般的害怕,而且弱不禁风,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保护欲。
这对于金香这种以“保护弱小”为己任的人来说,简千屈无疑将是她人生最登峰造极的一次“壮举”。甚至,不惜让自己乘虚而入,被迫放弃她的身份。
但是,她看起来再怎么楚楚可怜,再怎么善良,这都不能在法庭上当做证据。而且他甚至看过比她长得更娇弱更善良的女人,却也真真实实地杀了人,家庭暴力案件中不在少数。当然,像她这么美丽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