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一些讲，“红帆”并没有千屈一开始想象得那么可怕。至少，这里的客人甚至没有千屈以前在工厂打工时遇见的一些人粗俗。这里是会员制的，每位会员都是签了协议，事先说清楚不可以强迫小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一旦违规，会有身高马大的保镖立刻“请”他离开这里。

但是，在最初一个月的培训期，千屈还是会在面对一些客人的目光时发抖。因为，就算是西装笔挺的人物，一旦进了包厢，三杯酒下肚，目光转向小姐时，几乎都会变成赤裸裸的欲望。

刚开始，千屈只会僵硬地推拒，弄到后来，客人很扫兴，几乎每次都要曼霓出来圆场。

到最后一个星期的某一天，曼霓在一口气替千屈干了三杯红酒之后，换上另一个小姐，然后把千屈带出包厢，在走廊尽头讥讽地对千屈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自己是个大学生，陪酒赔笑很没有尊严。但是我告诉你，这里学历只能算个屁！为了钱来这里的人不少，但为了救命的人也绝对不止你一个。这个世界上，有得必有失，不管你为了什么，如果不肯放弃尊严，那就不要来这里，趁早饿死街头。”

曼霓看着千屈惨白的脸，声音降低了一些：“不要以为只有拿钱的人没有尊严，说得难听些，来这里花钱的人也不见得比我们高尚多少？你以为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是因为他有骨气吗？有骨气也要有资本，他可以有骨气，那是因为他有资本，他可以坐等不需要他折腰就会送米上门的人！而你，她们，包括我，我们没有资本，除了青春、容貌和健康，什么都没有！有钱的人拿钱买我们的美色，我们拿美色卖钱，大家各取所需，根本不需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走廊里响着轻音乐，曼霓的音调也并不高，但听在千屈耳里却无比的清晰尖锐。

“尊严？只有在在乎你的人心里你才有尊严。”

曼霓停了一下，然后抓住千屈的胳膊，把她转向对面墙上的一幅明星海报：“你觉得她有尊严吗？”那是现在最当红的明星，千屈错愕地把目光转回曼霓。

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不会比自己大多少，但是她的表情、她的行为和她的话语却充满了人世的沧桑。一瞬间的冲动，千屈开口问她：“那么你呢？你为了什么在这里？你怎么看你自己？”

曼霓愣了一下，美丽的脸上有一秒钟的空白，但很快的，她笑了起来，尽管那笑容远没有达到眼睛，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融入了空气：“从我们选择这里开始，你所要想的就是怎么尽早离开这里，而不是追悼你那已经被丢弃了的尊严。”

千屈看着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曼霓的内心，但身后传来一

声叫唤让两个人回头看去，是喜鹊门的头牌莎莎。

“曼霓姐，刘总在找你。他问你为什么不接手机？”

“我知道了，我马上上去。”曼霓扬扬手，扭头又看了千屈一眼，“该怎么做，我想不用我再教你了吧！”话音刚落，她直直地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曼霓姐，”千屈叫住她，咬了咬嘴唇，“刚才的客人……我会过去的。”

曼霓没有回头，只是把右手抬起来挥了挥，继续往外走，直到走出千屈的视线。

千屈走回包厢门口，吸了口气，然后敲门而入，对房间里的人扬起一抹略嫌羞涩的笑容，先自认罚酒三杯，那股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将她已经麻木的味觉和知觉一同焚烧殆尽。

“红帆夜总会”只是“红帆文娱”的一个分支，但是S城里最大最高级的夜总会。据传不少明星都曾经是“红帆”凤凰门的小姐。身为红帆的一个菜鸟，千屈当然进不了凤凰门。假若不是曼霓的另眼相看，她也差点进不了杜鹃门。

说实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曼霓对她另眼相看，其实从一开始，曼霓并不曾给过她好脸色，但是三番两次帮她挡酒、训话，千屈不是傻瓜，她清楚以曼霓的身份，完全不必为她这么做。就算曼霓再怎么冷嘲热讽，但她是好心的，千屈看得出来。

事实上，培训了将近一个星期，千屈就知道签约时曼霓已经给了她多大的提点。以前从来不会有人告诉一个新人，喜鹊门和杜鹃门的差别。说到差别，其实就在于两者客人的档次差异，当然也包括了小姐的收入差异。

但是，培训远比千屈想得难。红帆的小姐，最讲究的就是气质，而气质除了先天带来的，也要靠培养。站姿、坐姿、吃饭的仪态、说话的表情，甚至抽烟的方式，微笑的样子，都要培养。而最后的一个星期，曼霓亲自训练千屈的时候，千屈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曼霓说这里都是小姐自愿的。因为一旦你掌握了这种训练，你会被真真实实锤炼成一个通晓取悦男人的女人，但换个角度来看，却也几乎可以成为一个可以完全控制男人的女人。等到了这个地步，尊严，真的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多一点。

“莫妮卡，六号包厢三个客人，你今天帮我照料一下。我有事情先回去，已经和曼霓姐说过了。”

茜茜，杜鹃门的领班走进更衣室，对刚刚换好衣服的千屈说了一声，随即自己开始换衣服。

“好。你家里有事吗，茜茜姐？”千屈把马尾辫放下来，一边动作迅速地往脸上擦粉，她今天去参加紫杉学校的家长会，结束的时候被老师叫住所以迟了一点。老师告诉她，学校明年将有两个推荐名额去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紫杉的成绩相当好，如果家里人同意，学校愿意推荐紫杉。

“嗯。”茜茜拿起一瓶卸装液开始卸装，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详细说明的意愿。红帆的小姐都是进门才化妆，出门前就卸装，这样也相应减少了被人认出的几率。

千屈也没有再问下去，默默地自己化妆，更衣室里的空气相当沉默。其实茜茜平时是个很开朗的女孩，而且对同事都很亲切，对千屈也很照顾。进杜鹃门一个多月，千屈多少已经对这里的同事都有了些了解。确实像曼霓说的，不少人都和自己一样，有着这样那样无奈的原因，比如茜茜，她有个染上毒瘾的母亲。据说已经三进三出戒毒所，但一再复发，而且间隔期越来越短，这次听说又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