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漫长的夜晚来临了。海面的雾气笼罩着一切，天空的阴云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达里昂的夜是很美的，不过我无心欣赏，脑子里满是关于明天早晨如何去面对一个崭新的环境。

明德学院的学生来自全球各个地方，人数不多，总共才五百名。我这一级有四个班，每个班里的学生操着稀奇古怪的语言，我能听懂的只有中国话跟简单的英文。

在达里昂，对外贸易是人们主要的经济来源。因此这儿的孩子都会应用多种语言，最常见的是俄语、英语、日语和韩语，会法语和西班牙语的人也很多。

但不管是中国还是外国人，大部分人见面打招呼都会用普通话——这是一种对本地居民的尊重，我很喜欢，起码我不会为了费力去学习他国语言而苦恼。我还没有调整好心情来迎接这儿的新生活，而最令我担心的是，我不喜欢和别人聊天，我将很难融入到那些新同学中去，对于那种莫名其妙的寒暄和并不发自内心的关怀，我很难适应——如此看来，人际关系是一大难题。希望我的到来不引起任何人的任何关注，我会默默地度过我的高中，大学，然后离开，去另一个城市，寻找我的生活……带着各种预想，直到凌晨我才慢慢睡去。

早上醒来，睁眼一看，窗外除了浓雾还是浓雾，还夹带着一股刺鼻的鱼腥味——那是海洋的味道。我第一次一大早，并如此近地与海洋打招呼。推出开

窗子，看不见百米之外的海滩，浓雾覆盖了所有一切。晒在窗前的毛巾不但没有干，而且更湿了，放在鼻尖嗅一下，是鱼干儿的味道。我怎么能用这一块“鱼干儿”擦脸，然后去迎接我的新生活？我想了想，将那毛巾丢进垃圾桶。

我不想太早去上学，缠满纱布的头已经开始疼了，慢吞吞地穿上昨天的衣服，心里没有悲凉，只觉得无奈。

“这是你的新衣服。”吃早饭的时候，姑姑递给我一个大大的纸袋。

她真贴心。此时此刻，对于我来说，一件看起来舒适极了的白色长衬衫， 一件灰色长风衣，一条黑色牛仔裤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了，天啊，另外还有一顶宽沿儿帽子！它正好能挡住我满头的纱布又不那么紧。穿上它们之后我走下楼去，在姑姑耳边有点不自在地，轻轻地跟她说了声谢谢。我不擅表达感谢，每次说的时候都有点难为情。正如我不喜欢求助别人那样，沟通对于我来说真是一件费劲的事儿。

走出房子，到处是浓雾，三步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就像站在一个笼子里一般。我想冲破这满是鱼腥味道的浓雾笼子，但于事无补。好不容易让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我逃命似的钻进去。“去明德学院！”

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姑娘，明德学院就在距离这三百米的地方，你确定你要坐计程车过去？”

“走路的话需要要多久？”

“在你不迷路的情况下，大概是……”

“请开车吧。”我怎么可能不迷路呢？

计程车转了几个弯，在一个教堂后边儿，找到了我的学校。它看起来像一座古老的宅子，门口两只石狮子蛮严肃地蹲在那里。红色正门紧闭，只有旁边的两扇偏门开着，门最上方挂着一位廖先生题写的“明德学院” 的字样，但门右面则垂直着一块不知哪位书法师题写的“明德上庠”的小型竖匾。

就是这儿了，这学校的大门口可真别致。我心里想着，付了钱，走下车。

但付钱的一刹那，我徒然有种心痛的感觉——十元钱！足够我一天的伙食费了。

“汪尤葭？！你妈妈呢？她好吗？”行政处的女士看了我的姓名，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地叫道。

“谢谢，她很好。”我并不希望她继续一惊一乍下去。

“我们以前经常见面——我是指大概十几年前。上个星期你姑姑过来帮你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提到过她的情况，听说她又开始世界巡回演出了？！” 她有点兴高采烈的，天知道她的兴奋来源于什么。

“没错，她又开始演出了。”我对这种情况感到无可奈何，我已经好久没见着我妈妈了，如果不是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在邮件中附上近照，我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

“替我恭喜她，真不错啊，作为她的女儿你应该感到很荣幸才对。虽然……”她的脸上很快又换成一种极其悲悯的神色， “听说你爸妈把你弟弟带在身边，但你却一直没人照顾，你能适应这里吧？”

“我会慢慢儿适应的。谢谢您。”接过她递给我的课程表和一些资料，我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门口。

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到校了，有些看起来比我还小很多，估计是高一的新生，也有个别的大块头，那张脸成熟得像家长，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多看我一眼。在这样一个发色和肤色都很多样的校园里，我确实不那么起眼儿——这让我挺高兴的。我按照行政处那位女士给我的路线，找到了Ｃ４教学楼，它藏在一个树林里面。我走过小石头铺成的林荫路——这里到处是茂盛的树木花草，月季仍然开放，高大的悬铃木上叶子还是绿的，闪着水润的光泽。

一些小叶灌木也硬挺地生长着，一点不像我的故乡费朵拉——这个季节，那里早就没有哪棵树木还肯坚强地挂着叶子了。

这里有指示牌，每块指示牌都用五种以上的语言书写——园丁也许已经适应了这种费劲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