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我活不下来了,后来我渡过了难关。
——季羡林
人生,总有一些处境叫人感觉四面楚歌,“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季老被自己的学生拉去批斗,“坐飞机”,以致到了怀揣安眠药去圆明园自杀的计划。但也正如季老自己所说:“我曾经以为我活不下来了,后来我渡过了难关。”
也许很多朋友还记得《牛棚杂忆》中季老站在自家阳台练习“坐飞机”的细节,还有关于在路上和厕所捡零钱的心得描写。这样的春秋笔法固然让人发些感慨,但在事件的背后却是面对人生绝境积极面对的达观态度。这正如王维的一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既然走到了尽头,前面再无他路可走,何不索性坐下来看看四面袅袅升起的云雾呢?
人,在高处春风得意时,自然有一番气贯长虹的景象,这倒是容易的。难的却是在低处需仰人鼻息,甚至任人宰割时,还能矢志不渝。古往今来,即使是英雄豪杰,也常常只经得起前者的风光,而无法忍受后者的绝望。乌江岸边西楚霸王,选择了断自己的同时,也了断了他所有的希望。后来者如李清照,虽然在诗中怅然感慨“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所缔造的悲壮气氛,但那归根结底是个血洒江岸的一个失败者。
蝼蚁尚且贪生,生之为人又何必妄自菲薄呢?一个真正成功的人,侦破了世事浮沉的奥秘,就能在挫折时耐得艰难和寂寞,这样才有后来的得意和风光。如季老一般,若是当年躺进了圆明园的芦苇丛,又怎么能有后来作为东方学大师的斐然成就呢?很多时候,所谓的“绝境”,并不是真的没有路可走。在有希望的人眼里,脚下永远有一条可走之路。于丹教授在讲《庄子》心得时,专门有一篇以“人生总有路可走”为题目,说庄子在自己的寓言当中塑造了一个天生样貌丑陋近乎狰狞的人,虽然身有残疾,但却因为始终保持乐观心态而获得生活的无比快乐。庄子无非是要借这样一个人暗示,无论此身此地如何,要活便能活,而且能快活地活。
季老写过一篇小散文,叫做《神奇的丝瓜》。本来丝瓜在季老眼里是非常普通的一种植物,不过以玩耍之心偶然撒了几粒种子在花园里,但这小小生命在“绝壁”般的环境里却制造了日新月异的奇迹,令季老赞叹不已。
在上面,在三楼一位一百零二岁的老太太的窗外窗台上,却长出来两个瓜。这两个瓜后来居上,发疯似的猛长,不久就长成了小孩胳膊一般粗了。这两个瓜加起来恐怕有五六斤重,那一根细秧怎么能承担得住呢?我又担心起来。没过几天,事实又证明了我是杞人忧天。两个瓜不知从什么时候忽然弯了起来,把躯体放在老太太的窗台上,从下面看上去,活像两个粗大弯曲的绿色牛角。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忽然又发现,在两个大瓜的下面,在二三楼之间,在一根细秧的顶端,又长出来了一个瓜,垂直地悬在那里。我又犯了担心病:这个瓜上面够不到窗台,下面也是空空的;总有一天,它越长越大,会把上面的两个大瓜也坠了下来,一起坠到地上,落叶归根,同它的根部聚合在一起。
然而今天早晨,我却看到了奇迹。同往日一样,我习惯地抬头看瓜:下面最小的那一个早已停止生长,孤零零地悬在空中,似乎一点分量都没有;上面老太太窗台上那两个大的,似乎长得更大了,威武雄壮地压在窗台上;中间的那一个却不见了。我看看地上,没有看到掉下来的瓜。等我倒退几步抬头再看时,却看到那一个我认为失踪了的瓜,平着身子躺在抗震加固时筑上的紧靠楼墙凸出的一个台子上。这真让我大吃一惊。
即使微小如一根丝瓜,在完成生命历程的时候,也仿佛如有神助一般,挫败了种种在季老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兀自昂扬结出硕大果实。其实,不光是丝瓜,所有生命都是如此,他们本能地具备一种绝地求生的基因,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就要将生命的任务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