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没有名利思想的人——我怀疑真有这种人,过去由于一些我曾经说过的原因,表面上看起来,我似乎是淡泊名利,其实那多半是假象。但是,到了今天,我已至望九之年,名利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用,用不着再争名于朝,争利于市,这方面的压力没有了。
——季羡林
《清代皇帝秘史》里写乾隆皇帝下江南,有一次来到江苏镇江金山寺,看到脚下大江东去,百舸争流,其万千气象令皇帝感慨大发,便问金山寺的老和尚:“你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可知道每天来往多少船只吗?”老和尚略作沉吟后回答道:“我只看到两只船,一只为名,一只为利。”这个故事不知真实性如何,倒是老和尚的一语道尽天机。这正是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经典语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故事版。
名利,芸芸众生无法逃脱、无法漠视的东西。就算是季老这样道德修为高尚的学者,也是在望九之年才能走到“名利浮云”的境界。在普通人的生活中,大家更多信奉的真理倒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择手段追名逐利!
在很多时候,追逐名利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是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也难说全然超脱名利之外。
海瑞,后世称“海青天”,抬着棺材骂过嘉靖皇帝的人物,中国古代著名两袖清风的官员。
但是仔细读历史,或者看过当年明月所写《明朝那些事儿》的人,或许会对海瑞有一个更有血有肉的认知。海瑞所在的明朝,是一个文官集团无比强大的时代,文官们以敢于进谏、敢于指责皇帝作为赢得名利的手段,当然我们不否认明朝文官的确有几把硬骨头,但他们通过攻击皇帝或权要人物获取仕途筹码,貌似也确是实情。
对此,明朝的皇帝和臣子都心知肚明。于是,当海瑞抬着棺材臭骂皇帝时,嘉靖第一反应是跳起来立刻要砍掉海瑞的脑袋,但回头一想深谙游戏规则的皇帝立刻收回成命,因为他不想就此成全海瑞的名声。但是,海瑞还是赚到了。
另一人物,白居易,唐代著名诗人。有人拿《问秋光》中一句“身心转恬泰,烟景弥淡泊”来称颂这位诗人淡泊名利的崇高情怀。其实,白居易是很在意自己名誉的。他的诗稿,据说分了好几份,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以防遗失后后来者不知“白乐天”三字。
当然,无论是海瑞还是白居易,爱惜自己的羽毛,或者想塑造自己某方面的形象,都无可厚非,非但不影响他们的正面形象,反而给原来呆板的模样加了几许活灵活现的血肉。名利,与滚滚红尘同生,不是你我高谈阔论一番便能超越的。
换句话说,对名利的正确态度,不是真要把它看做粪土,我们到底要求生存求发展,怎么能把自己从名利时空里摘出来“无氧生存”呢?但是,我们也不能把名利看得过重。简单地说,淡泊名利并不是拒绝名利,而是要以平常心对待名利。得之,失之,不要给予太多的关注,更不要不择手段追求这些东西。因为不值得。
因为名利不好超越,所以能超脱名利之外的人,是这个世界上真正拥有大境界的大人物。
钱钟书,国宝级学者,一生学贯中西,著作等身,为世人所仰慕。
20世纪80年代,美国著名的普林斯顿大学,特邀钱钟书去讲学,每周只需钱钟书讲40分钟课,一共只讲12次,酬金16万美元。食宿全包,可带夫人同往。待遇如此丰厚,可是钱钟书却拒绝了。
后来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要为他录制节目,亦被拒绝。不死心的编导问他为什么要拒绝,钱钟书只回答了七个字:“生性淡泊奈若何。”令人闻之汗颜。
毫无疑问,季老也是钱钟书这样的人物,辞谢“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便是一例。2006年底,季老备受关注的《病榻杂记》公开发行时,人们看到季老用通达的文字,第一次廓清了他是如何看待这些年外界“加”在自己头上的“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这三项桂冠的,他表示:“三顶桂冠一摘,还了我一个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