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电脑屏幕旁的台历，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按下号码，在等待的十几秒钟时间里，她试着说服自己要以一种平和的口吻去开始这段谈话。

“喂？”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好，”她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是在微笑，于是，她不得不稍稍咧开嘴角，“请问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对方一阵沉默。

“就是我之前提醒过你的，关于刊登在我们公司某本杂志发刊号上的短篇小说，我想我应该告诉过你，交稿日是在……”她伸手一把扯过台历，确认时间，“本周三，也就是后天。”

“哦，”男人听上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尽量吧。”

梁见飞抿了抿嘴，继续保持接线生一般客气的口吻，“不是尽量，是一定要在那个时间交稿的。”

“嗯……”男人心不在焉。

她强迫自己不要摔电话。

“对了……”男人忽然说。

“？”

“你是谁？”

“……”

电波两端的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凝固，即使窗外下着冷到人骨子里去的冬雨，也冷不过那从喉咙最深处冒出来的笑声——

“哈、哈……”

“梁见飞？……”

“嗯……你答对了。”这一次，她的声音是从鼻腔的最深处发出来的。

“给我买两碗小馄饨，最好十一点之前送到。”

“……”梁见飞张了张嘴，骂人的话几乎要从嘴里喷出来，但最后还是强忍住了。

“你还有四十分钟。再见。”他的口吻认真而严肃，就好像刚刚发布了一个不容违抗的命令。

挂上电话，梁见飞觉得心情愈加低落起来。她挣扎了几分钟，还是站起身，穿上大衣、背上背包，打开门冲了出去。

电话那头的男人叫做项峰，书评家们一致认为他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侦探小说作家，数不清的热情读者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近几年来他的每一本书都能够打进销量榜的前十名，是名副其实的畅销书作者。

很多时候，编辑与作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尤其是畅销书作者，他们是每一家出版公司力争的对象。项峰还默默无名的时候，见飞所在的这家出版公司的老板便慧眼识英雄，尽管出了一两册单行本后，并没有大红起来，但老板没有放弃。紧接着，这位当时年仅二十八岁的青年作家凭借生平第三部长篇小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火热，迅速走红于侦探小说界。接下来的几年里，他的书渐渐成了畅销小说的代名词，他本人也一跃成为时下最得志的侦探小说作家。值得欣慰的是，他并没有就此露出一副唯利是图的嘴脸，除了偶尔的约稿以及少数专栏连载之外，所有的作品仍然委托见飞所在的公司出版，而且据她所知，他也从没有任何提高版税的要求。

项峰是老板眼里值得信赖的作者，是上司眼里公司利益最大化的实现者，说不定还是很多读者心目中的“神”——但见飞想说的是：她不喜欢他，一点也不！

雨刮器不知道是不是命数已尽的缘故，刮在前挡风玻璃上发出“吱吱”的声音，不至于刺耳，可是依旧让人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烦躁。见飞在等待红灯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项峰公寓附近馄饨店老板。她没有说自己是谁，只说要三碗小馄饨，对方不知道听清了没有，敷衍几句就挂断了。梁见飞驾着深蓝色的休旅车穿梭在被雨水笼罩着的城市中，有那么一瞬，她仿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在这样的大都市生存，她觉得自己是一粒毫不起眼的灰尘而已，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