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所使用的“修身”一词,较早见于《周易》、《大学》、《中庸》、《庄子》、《荀子》等先秦典籍。“修”,修理、加工之义;“身”,指性格、人格素质等。“修身”一词,本义就是磨炼人格的意思。我们时常使用的“修养”一词,来自于“修身”和“养性”两个术语。“修”需要雕琢,“养”就是培养,“修”和“养”相互对应、相辅相成。本书有一章以“存养”为主题,专门讲儒家“养”的思想。从狭义上讲可以将“修”与“养”区别开来,从广义上讲两者同属于儒家“修身”范畴。
儒家经典《大学》引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八个字,来分别形容为学与做人。其大意是,人的性格好比是一块原始粗糙的玉石,要想使之成为精美的艺术品,需要反复不断地雕琢,精益求精。总之,不能一切听命于本能,需要人有意为之。虽不排除有些人,从来不做修养的功夫,人格也很高尚;但是,对于多数人来说,都需要类似于加工玉石的切、磋、琢、磨过程。
有些人将自己性格的不成熟,归咎于没有良好的环境、名师的指点或丰富的阅历等。这固然有理,但是环境、教育和阅历并不代表一切。无论一个人的环境或阅历怎样,人格的成长和完善最终还必须依赖于每个人自己有意识的努力。正因为如此,儒家认为修身需要时时讲、日日讲、月月讲。尤其是宋代以来,一代又一代学者投身于其中,殚精竭虑、辛勤摸索,使修身成为独立性非常强的专门之学,有汗牛充栋的言论和博大精深的体系。遗憾的是,今天的教育体制,从不教授古人这方面的宝贵思想,几乎将它们统统抛弃了。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前 384—前 322年)向我们揭示了“美德”(arete)与知识(episteme)的本质区别。设想你没有数理化知识,可以通过听课和书本获取它,这完全是一个理论学习过程。但对美德来说则不然,你没有的美德,光靠上课和学习理论是无济于事的。知识可以通过学习得来,而美德只能通过实践训练来获得;对于德性来说,“习惯的养成”比什么都重要。亚里士多德说,比如石头不能自己往天上飞,哪怕把它往天上扔一万次,它也不会因此而学会自己往天上飞。但是对于人来说,原先没有的美德,可以通过反复实践和训练来获得。德国伦理学家包尔生(Friedrich Paulsen,1846 —1908)也指出,正如绘画、雕塑、音乐等艺术只能依靠艺术家而不是美学家来完成,再高明的美学体系也演绎不出生动具体的艺术作品来,德性和人格只能靠道德的天才们在实践中来完成,而不可能指望伦理学的理论。这些观点与儒家“切磋琢磨”的修身思想是一致的。由于受现代科学思维方式的影响太大,加上功利和浮躁,今天的人们,多半希望能在一夜之间找到迅速拯救自己的指导原理。最好是某位圣哲把最适合于我们的做人原理发明出来,只要在一切场合下照搬套用,就一劳永逸了。其实,人格的培养不像数理化解题,只要能针对场合应用原理或公式就行了。人格既没有固定不变的含义,也不存在确定不移的原理,甚至没有一个最终完
成的时候。现代人在理解古代思想时,有时会因为缺少一蹴而就的方法,误以为古人的修身思想不切实际,而不知道是自己把古人的思想矮化甚至丑化了。因此,我们读古人的修身论著,一定要抛弃现代人的成见,把性格的培养当作一个永无止境的动态过程来对待,而不是追求客观、现成的方案或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