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卫国也听见喊声，一窜一窜的跑了出来。

我一步跨进来屋里，伸手抱起卫国，说道：“好孩子听话，回屋念书去，叔叔跟你娘有话说！”我很快又把他放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儿，孩子一声不响的又回里屋去了。

我又一步跨出来，也是怕说话被里屋的孩子听见了，菊香也随后走了出来，低着头站在门边儿，一声不语。

我暗下决心，搜肠刮肚的想好了说辞，鼓了鼓勇气，开口说道：“大嫂你看，你一人带着孩子多不容易，俺们哥俩这一来，你好吃好喝的招待下，俺哥俩这心里头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些钱和粮票你收下！”我说着，把大妖明的手绢包硬塞给她。

“不行不行！大兄弟，这可使不得，你们赶趟子，出门在外的更不容易，穷家富路，这钱俺说甚也不能收！快拿上！”她又塞给了我。

“大嫂，你拿上，俺还有话说咧！”我又把钱塞给她，望着她脏乎乎的脸接着说道：“大嫂你看，俺哥俩的情况你大概也知道些儿，俺是个知青，犯了点错误，至今还在劳改，可俺是个好人，俺大哥更是个本本分分的人，这些钱和粮票都是他给你的，一分都没留下，他不敢当面来给你，怕你不收，就托俺给你送来了，你要不收，他回去给上头汇报，说俺赶趟子表现不好，俺这劳改的帽子，可就一辈子甭想摘呀！俺还这么年轻，俺也想奔个好前景！你说是不？”我有板有眼的说道，说完，用眼偷偷地眊着她。

“大兄弟，不管是个咋，俺知道你们是好人，可这钱俺是绝对不能收！快拿回去！”她把钱往我身上一丢，转身就要进屋。

“等等大嫂！俺还有几句心里话没说咧！”我把她拦住，强行说道：“大嫂你看，虽然俺比你小，可俺也念过几年书；虽然没学到甚知识，可俺还懂些儿道理；虽然懂些道理，可俺却不会说甚；虽然俺不会说甚，你就凑活着听话听音儿吧！这年头儿，俺算看透呀，真个叫坏人当道，恶人逞强，好人受罪，善人遭殃，路途险恶，如上山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城门失火，池鱼遭殃，几只老鼠，害了一锅汤，咱自个不帮，谁来帮……！”

“你到底要说甚咧？”菊香咯咯地笑起来。

我趁机眊了她一眼，尤其她这一笑，比刚才在屋里吃饭时眊她那一眼，更显得好看了，我敢肯定，她有好多年没笑过了，真想不到，大妖明这老小子，还挺有福！我心想。

“唉！要说甚咧！大嫂你先别急，俺先喘口气！”我把头上的狐皮帽摘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想了想词，又接着说道：“大嫂你看，咱们都是好人，都是受苦人，都是被人家整来整去的人，都是被整得家破人亡的人，都是死去活来的人，咱就是那苦根上结出的一对苦瓜，苦海里泡大的一对苦娃，哎呀不对不对，是三个苦瓜，哎呀也不对，是三个苦娃，哎呀还不对，加上卫国，应该是四个苦娃……！”

“哈哈哈！没正经，俺要回屋去了！这到底是说的甚咧！”她有点不耐烦了。

“等等大嫂，你先别急，俺这眼看就要说到点上了！”我使劲儿咽了口吐沫，瞪了瞪眼，接着又道：“大嫂你看，俺哥俩是赶趟子的，赶趟子这活可不容易，这一路，冰天雪地，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四海为家，遭不尽的罪中罪，还不知啥时候是个完；而你哪？这往后，孤儿寡母，忍气吞声，度日如年，备受凄凉，吃不完的苦中苦，还说不上何年何月是个头儿？”说到这儿，我停住，又偷眼眊了她一下，见她低垂着头，眼里似有泪光，我心里暗喜——有门儿！

“用句人们常说的话说吧！”我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咱们都是天涯沦落人，咱们都是天底下最苦最苦的人，咱为甚不携起手来？胸贴胸，背靠背，苦熬冬夏，狂风吹，雨浪打，咱甚都不怕，你听懂了吗？”

“没有！”她抬起头，也眊了我一眼，疑惑地问。

“俺还没说清楚吗？俺说的还不够明白吗？那好吧！那俺就直说了吧！”我咬了咬呀，鼓了鼓气，接着说道：“俺大哥，名叫大妖明，啊不对，他叫大明，只是俺至今不知他的姓，俺只知道，他为人忠厚，诚实善良，任劳任怨，身体健康，好人中的好人！社会主义的栋梁！只是如今，孤身一人，备受凄凉，冷锅冷灶，冷饭冷汤，好在他一眼相中了你，同样孤苦善良的菊香！他要接你和孩子一起北上，起座干打垒，一块儿度时光，风霜雪雨一起扛，酸甜苦辣互相帮，从此有个伴儿，不再受凄凉，他在外面等，俺来细商量，只求你表个态，俺好回去把喜讯报上，这回听明白没？俺的娘呀！可把俺累死了！”我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把尖顶狐皮帽又戴上，做出着急要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