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学校很不错!”
“嗯?小云你也听说过?”原本是一段可以暂且告一段落的对话,我妈硬要插进来一句,充满了兴趣。
“是啊,我丈夫有一个朋友就在纽约电影学院教书。”完了,我瞎说的学校竟然还跟这个女人有交集。
“那你给小栋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一下嘛,”冉大妈完全没有体会到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一个小男孩在外国念书也不容易,是吧?”然后很自然地,如云就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我双手接过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把眼睛转向别处。
为了彻底结束这个话题,我慌乱之中瞟见了放在茶几上的相册,于是随口拾起了一个新的话题,“美国真是比这里强多了……对了,为什么你不把冉大妈也接过去一起生活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选了这么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但她只是大大咧咧地搂了搂冉大妈,开玩笑似的说:“我妈才不愿意去那种满大街说洋话的地方呢,要是没人跟她聊天,她保准要闷坏了!”冉大妈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她的大嗓门笑起来也是惊天动地,“我就爱到你们这儿来,跟你妈聊聊天——你不知道我就跟你妈聊得来。”我妈听了也乐呵呵地笑。
我发现如云的出现之所以让我不舒服,并不全因为她让我的谎言随时可能被击破,还因为她让我置身于一种奇怪的耻辱感当中。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我所编下的这个谎言是一种多大的耻辱,我甚至一直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是面对命运应有的正当的反抗。但在如云出现的那一刻,在她谈笑风生的时候,我知道在我心底某些自己建筑的东西崩塌了。
我妈让我沏一壶茶。家里的茶具是我爸留下来的,有些我也不会用,我只会最简单的冲泡。其实我跟我妈都不懂茶,这只是我爸的爱好,他以前有空的时候教过我一点儿。所以我也只会按步骤沏茶,至于茶的口感,我是一点儿也喝不出好坏。然而冉大妈和如云都说我沏的茶好喝,那只能证明我爸教得好。
她们聊得高兴,还留下来吃了饭,之后不知谁提出要搓一盘麻将,凑不够四个人,就硬是把我拉进去搭一脚。女人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找到聊天的缝隙,她们仅仅是把聊天的场所从茶几挪到了麻将桌。三个女人竟然围着我问起了大学里的感情生活,我愣是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敷衍了过去。如云说:“要泡外国妞的话,你还得多锻炼锻炼才行,这么皮包骨头的,她们会觉得你不够男人!”说着她还捏了捏我的手臂。我妈假装正经地开玩笑:“你要是娶回来一个金发媳妇的话,我可不介意,不过她起码必须会做中国菜,而且不能说我做的饭不好吃……”“生一个混血儿孙子多好玩啊,不知道他的头发会是黑的还是金的……”说完她们都哄然大笑。三个女人拿我子虚乌有的大学感情来开玩笑并陶醉其中,我却在想,爱情是一笔长期的投资,在亏欠着别人许多钱的时候,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追求爱情,爱情也不是我生活里的首要任务。
临走的时候冉大妈帮如云把相册收起来带回去,拿起来的时候硬是没忍住,偷偷翻开意犹未尽地又看了几眼。
她们离开之后,我和我妈有了一个安静的夜晚。我们收拾好了茶具和麻将,便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我妈看着她每天必看的肥皂剧,突然想起了什么,往DVD机里塞进一张盘,说是别人借给她看的外国电影,说想跟我一起看,但是捣弄了半天我们也没调出来字幕,我说就别看了吧,她非要将就着看。“你到了外国,英语肯定长进不少,来,给我翻译一下这片子在讲什么。”我在憎恶这个电影没有字幕的同时也为此感到庆幸,因为没有字幕也就意味着,我瞎编也不会被我妈发现,尽管实际上我编得漏洞百出。“你看,这个女人在跟男人聊天。”“这个男的是谁?”“她老公吧。”“那为什么他现在又跟那个女人这么亲密……”“哦,那是婚外情……”“哦……外国人也搞婚外情啊……你以后得看好你老婆。”“妈,我又没要娶外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