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哈里·芬恩悄悄走进房间,在椅子上坐下,凝视着母亲。母亲看着他,或者说看透他。芬恩从不清楚。她曾经会说一口不带任何外地口音的流利英语。但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出于越来越严重的妄想症,这个会多门语言的女人却决定将四种语言混合成一种,创造出一种含混不清的混乱语言。芬恩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做到的,但他能听懂。她也只能期望他做到这样了。
她冲他的方向嘀咕了句什么,他用几个字回答了她生硬的问候。这好像让她很高兴,因为她欣赏地点了点头,松垂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容。实际上,芬恩还没进屋,她已经知道他来了。她以前解释过这种现象,说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还说他有一种特别的气味,很好闻,但也很明显。作为一个不喜欢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踪迹的男人,这让芬恩很是烦恼。但一个人又怎能消除自己的气味?
小时候,他记得母亲个子很高,身体强壮,有一双艺术家的手。现在,她已经缩水、枯萎了。他仔细看着她的脸。那张脸上曾有一种罕见的、脆弱的美。成长过程中,他一直将母亲的这种可爱与最漂亮的黄花菜联系在一起。这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母亲的这种美晚上就会隐退。母亲会变得喜怒无常,有时还会变得暴力,但从来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她自己。然后,芬恩就不得不插手,在家里担当起责任来。甚至在他只有七岁的时候,便开始这样做了。这种经历让他迅速长大,比应有的速度更快。现在,那种美已经从母亲脸上消失,母亲的身体已经崩溃,曾经漂亮的双手上疤痕斑斑,皱纹累累,放在大腿上。她七十刚出头,但看上去更像马上就要入土的人。
但她仍然可以用她的义愤、她伸张正义的要求主宰他。尽管她的身体现在已经衰退,她的话仍然有足够的威力,让他感觉到她曾经有过的忧伤和受过的侵害。
“我听到消息了。”她用她奇怪的方式说:“做了,好了。你干得不错。”
他站起来,望向窗外,看着这地方的外围。他知道,他们仍然把这地方称为疗养院。窗台上整齐码放着母亲每天必读的四种报纸。她总是一版一版、逐字逐句地阅读。读完报纸之后,她又听收音机,或者看电视,直到晚上睡意来临。第二天早上,会有更多的消息传来,她会再次如饥似渴地吞食它们。这好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现在,你该解决下一个了。”她用一种更高的声音说,好像害怕她的话不能从空气中传到他耳朵里似的。
他点点头,说:“明白。”
“你是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