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厌倦了这样毫无意义的“为在一起而在一起”,她在人前表现得无可挑剔,甚至有时他也会怀疑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平淡,死板。或者换一种说法,是无懈可击。但真相究竟怎么样,他已经无心再去寻找。他甘愿认输,不再奉陪,只想尽快脱离这段荒唐事 直到昨天,他提出分手,她一言不发匆匆离开的背影虽然令他不知所措,但却又隐隐感到,自己似乎触到了揭开她面具的某个边角 而后便是天旋地转,便是黑暗,便是面具碎裂的这一刻。
只是他从不曾想过,失去面具的她,会投来这样一道孩子般的目光。
杨崇云呆呆地望着元青祐,她懵懂惊慌的眼神猝不及防就落进了他眼底,像走失后寻不到回家之路的小兽,惊惧而又怀着一丝希望,求助般地看着唯一经过的路人。
元青祐像是初见他一样看了很久,而他在这样一无所知的眼神中,竟可以忘记那些令自己不敢面对的阴暗。
他们就这么在无声的寂静中望着对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元青祐眨了眨眼睛,像是无法确定地慢慢问:“ 杨 崇 云 ”
她从来都是这样叫他,连名带姓,分得清楚利落。可此时却微弱得几乎不能成声,只是若有若无的回音。他像被这声音唤醒般怔了一下,随即却又像被魇住,轻轻地点点头。
她不敢相信地微微睁大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令他几乎不敢直视。可她的声音是虚弱而疑惑的,“杨崇云 真的是你吗 我怎么 看不清你 ”
话音刚落,她和他都愣住了。杨崇云只觉被一枚冷箭刺中,微微麻痹后才是一圈圈扩散开的痛。他不知道医生有没有告诉元青祐她已经失明的事,他也不敢开口。而元青祐自己像是意识到什么,睁大的眼睛一滞,脸色更加苍白。
杨崇云觉得自己必须说点儿什么,像是感谢、安慰,或者仅仅是一句“没事的”,但任何话到了嘴边都瑟缩为无声。他只能强迫自己用不那么惊慌或歉疚的眼神回望着元青祐,却眼睁睁看见一滴、两滴泪水从她右眼滑进左眼,再消失在枕头上散开的发丝中。她哽咽着,含混不清地说:“杨崇云 ”
“ 嗯?”他只能这样应声。
她听到他的声音,脸上凝滞的僵硬微微一松,竟然慢慢显露出一丝空洞的微笑,“我是不是 快死了 ”
杨崇云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明明流着眼泪,却不知为何而笑的样子是他从未见到的脆弱,仿佛骤雨中纤细的花茎,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他忍住心口传来的莫名刺痛,连忙说:“怎么可能 不会的 ”
可她好像没听见似的又轻喊了一声:“杨崇云 ”
“我在。”
“我 ”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再次露出惊慌不定的神情,“我很害怕 ”
杨崇云怔了怔,他抿了一下嘴,提高一点儿声音重复着:“我在 别怕 我一直都在 ”
元青祐听到他的话似乎稍稍安心了一点儿,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偏一点儿头,把视线移到空白的天花板上,不再勉力去看清他。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彼此淡淡的呼吸声。但这不同于冷清的寂静,仿佛是在冥冥中燃起一束火苗,不远不近地照着他们,传来一丝丝的暖意。
等元青祐的母亲再次进来时,元青祐已经睡着了。父亲轻手轻脚地把杨崇云推出病房,老师和同学也都还等在外面。元青祐的母亲随后出来,淡淡地说:“你们先回去吧。”
“阿姨,以后每天我都来看小元,等她好点儿了我就来给她补课。”许佳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小声说。
其他同学听了,纷纷抢着说:“我也来我也来!”
杨崇云的父亲也沉声说:“你们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来找我们,我们家两个人忙得过来。”
元青祐的母亲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感谢的意思,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
所有人中只有杨崇云没有开口,直到其他人离开,父亲将他推回自己的病房,他依旧一句话也没说,躺到病床上就困倦地闭上眼睛。
在不可抵挡的睡意彻底将他推入黑暗之前,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最终,他还是没能对元青祐说出一句“对不起”,或者,“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