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给我个能换三船贝的东西换也行,反正,都是交换。”
我永远喜欢看他焦灼的眼神,他在那时便有燃不尽的生命,让人发觉生命隆重欢腾的那一面。他仍思考了很久,最终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下一块虎形的玉坠儿在我眼前晃了晃,道:“这个,我先拿来跟你做抵押,你先拿这个玩儿,下次你来我一定给你备好三船贝,再跟你换回来,行不行?”
我也想做成我的第一桩买卖,于是我说:“行。”
那之前我并不知道玉石为何物,值不值钱,但那只老虎做得极有气势,宛若天成,只是经大师随性斧凿点拨出那玉石里的虎魂,忽而幻化成一只小小的翠玉虎。它傲然站立在我手心、束之蒙手心、施契手心,我父亲是小心捏起来看的,他沉思了一会儿,这回轮到束之蒙略微兴奋地催促,“是不是个宝贝?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但这方面你是行家。”
我知道束之蒙兴奋的不是这只玉虎有多值钱,而是我办成了这件事。在这岛屿枯燥的生活中,他终于发觉,比起掠夺,去塑造一个奇迹更为有趣。我从父亲手里取回这只小虎,捧在手心欢欣雀跃地看着它的棱角。我问施契:“这是什么?”施契说:“虎吧,这么凶,总不是山猫。”束之蒙说:“头上有个‘王’字,一定是虎。”我倒看不见什么“王”字,只听得施契说:“现在想来,早些年这岛上还有些奇珍异兽,不过都被坦图打下来吃了,什么巨型蜥蜴、山猫。现在这岛上独剩下了好些猴子,精怪得很,捉不着,还没吃过。不过猴子皮厚又瘦,没什么可吃的,猴脑那玩意儿太恶心,我还是喜欢吃大块的肉。看这个倒是让我想起那只山猫的肉了……啧啧……老贺,你记得吗,山猫怀了一窝崽子,奶还给馥鳞喝过……”
“嘘……嘘……”束之蒙打断了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我父亲。
“你跟谁拿来的?”
“买面具的人。”
“用这个买?”
“不,三船贝。这个他说,嗯……”我使劲想了想那个词,“抵押。”
束之蒙听了眼睛都亮了,“一个小孩?”
施契又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嗯。”我点点头,又问束之蒙,“你怎么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因为这玉虎不止三船贝的钱,这买卖像是一时意气的后果。我九岁的心智也觉得这应该远远不止三船贝的钱。但那一刻我忽而又生疑问,三船贝应当非常庞大、庞大得足以堆出几个我那么高,然而这么小一个玉虎足以去抵消那庞大——原来天底下并不是庞大便无敌。
可若是如此,世间价值应当用什么计算呢?
我父亲对这美物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太清楚它的价值。但束之蒙却摇摇头,对我父亲说:“放心,馥鳞只是小孩儿,抢不了,甚至不识货,定然是有人亲手交给她的。”我瘪瘪嘴,将玉虎捏在手心便去海边继续找我的宝贝去了。那天的傍晚海潮退了,霞光点亮了岸滩上无数的琐碎,有一些东西并非来自附近,也许来自更远的别处。那些闪着光的琉璃片儿被远海飘扬的路途打磨光滑,越加美艳地躺在我的眼下。你信萍水相逢吗?我想我与这满地琐碎便是如此,你无法知道你所遇见的细节早已被这庞大的世间打磨过多少次、颠簸了多远路途,却只为赴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