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节:馥鳞(26)

馥鳞 作者:消失宾妮


可惜,在那一刻,我们彼此都不知彼此遥远的路途只为赴一场劫。

所以你只是强支着我的面具去掩护你的脸,你躲在我的庇佑里,倘若我是海神,我会护住你的,律致,可惜我不是,我只是馥鳞。

我想不到他人知道我的姓名那一刻会是怎样的表情,多数人会不解,因为我有这世上最难书写的名字。我父亲教我写字,沙面是天然的纸,笔是施契给的鱼骨。但我的名字这样难写,我学不会一半偏旁就被海浪抹空了记忆。所以我懒于学会书写那两个字,比起识字还是做面具更有趣。那些年月,我时常蹲在海边眼巴巴地望着被浪花吐出来的奇珍异宝,丝毫不上心我父亲的教导。拾了贝,试图打磨。后来有一次,我在梦里见过另一张越加狰狞的脸,大约是月面一般的面孔,在黑夜里折出银白的月光,唯有眼睛是黑洞洞的,嘴咧得很开,没有獠牙,脸颊处是漏风的腐洞——咦,兴许应该戳上一截锋利的珊瑚礁——这是个被拖在船下的水鬼,一定是。醒时这世间已是一片明媚,我想再做一张这样的脸,契合着黑夜该多有趣。于是我利索地起了身,正撞见给海神上色的父亲,他发觉我的心底欢愉便问我原因,我如实回答之后,父亲只是摇摇头继续他的美事。没关系,不是所有人都能懂我的乐趣,包括我的父亲。我习以为常自以为是的愉悦,这也许是每个恶人的恶习,包括束之蒙,他见我制作新的一张面具,便又用那种沾染血腥的口吻诱使我听命,“你想换更好的东西,用来兑更多的原料么?”

现在想来,束之蒙被抓到这岛上定然不是因为他会制作火炮,他做“奸商”的天赋反而更出色。他叫我不要轻易再去对岸,既然卖出一只,就要水涨船高。

“水涨船高?水会涨么?”

“馥鳞丫头,退潮涨潮不就是水涨水落?退潮时的岸与涨潮时的岸是不同的,你每天捡的贝都是这其中的落差。”束之蒙是个如此老道的恶人,三言两语要点拨开欺骗的本质,“你退潮时捡了贝,涨潮时卖出去,将水位看做价钱,水越高价钱越高——你如此理解便好。”

“可是……”我大约又被我母亲附身,“别人不也可以在退潮的时候捡贝么?”

束之蒙摸了摸下巴:“所以你只选不会捡的人卖给他们便好。或者不是不会捡,而是无法捡、没时间捡的。”他俯身下来拍我的头,“这世上,谁做不了任何一件事?可世界上有无限多的‘一件事’,分到所有人身上他们总有做不了的。你将你会做的卖给未能得到者,你便有本钱向其他人交换你所不能得到的。”

我无法全然明白,只能像束之蒙似的摸摸下巴,束之蒙被我惹笑了,他看我戴上我那半成品的面具,那张清冷面孔还未被抛光,那些碎如水滴的贝面遮住半张脸——这面具我不想全然将脸罩住,只打算从嘴唇处割出弯弯的一道,露出尖瘦的下巴对应那畸形的面具上唇。我试图用束之蒙教的方式理解他说的道理,除却我不懂的部分,我能确认的部分——其一,一个人不能做尽这世上所有的事。其二,所以要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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