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露不属于我的忧伤,因为我不知心爱是怎样的情绪。
这故事传播开来,很快传到了何的耳朵里,或者,是何故意让人打听来的。他正式出现在我面前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从初秋的海神祭过去三个月,已至隆冬,我断断续续出现在对岸,可没人能买我的水鬼面具。我有些丧气,甚至想要折价,可束之蒙说,如果我折价以后就永远也卖不出价钱。所以我只能支着我心爱的欢乐的水鬼脸在这城市里走动。这岛屿的冬季有苍茫晦暗的天色,云像是鱼群一样焦虑地压在头顶,施契时常对我说,假若有一天鱼像那些云一样团聚停滞在我们周围,那一定是要发生不好的事了。不过云层如鱼群般团聚也不是好事,隆冬的一天,我扬起头发觉天空像是要贴到地面,那天巷路里的人都看见我忽而起身奔跑起来,那鬼魅的面具始终是笑的,我如同一道烟云消失在城镇。有人为我的离去而引神思索,然而他仰起面,就发现豆大的雨滴已经漫天,浓厚充沛的水之气息也尾随狂风而来,将这两座植被丰富的岛润成虚软的泡影。一至天寒我便双腿疼痛难止,可我不喜欢哭,哭不止痛,所以我只用自己的拳砸那处疼痛。我父亲问我为什么,我说,痛能止痛。他不知我是何时发现这种方式的,自己竟生蛮地解决起我的宿敌。他很难过,一手抱过我,而后用另一手的温暖拢住我骨骼深处的寒气,他问我:“还疼么?”我点点头。他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便叫我往窗外看那些被台风卷起的远山树木,问道:“像不像被吹起的糖人?”
那时我便觉得父亲说的话永远不着边际,我根本不知道糖人是什么,倘若我见过吹得鼓鼓囊囊的金色糖人也不会想起那些树木。我只是觉得那些树木被无形大手着力拧着,就像要被采摘的蘑菇,因为自身的不甘而僵持,直至那朵撑开的绿荫被撕裂为止。
可我没对我父亲说这些想象。
他永远用他温暖的手为我驱寒,却总捂不对地方。
所以我跳下他的膝盖,自个儿找一床被子裹住自己,而后小手捏成拳一下又一下敲着骨骼里渗出来的疼痛,外力的痛永远比自内而外的揪心好忍耐,两力相撞甚至有互相抵消的意思——束之蒙教的方法再生蛮,却总是这么管用。这样挨过三天,风云散去,第三日的傍晚天空辽阔成一片深红,云似薄纱撩起远方红晕。施契看了看远处,道:“这就是要天晴了。”
天时地利终归是命运捏造的奇迹,我未想过那漫天风雨是为我而来。
在我跑回岛屿之后,对岸的人才发现台风大雨肆虐而来。风雨止息之后,有人曾说,他曾观天相察觉有异,可他拿不准,毕竟海域天气之事都有何家专门通报。你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何家。你想不到他要做什么,就连我也想不到。但突如其来的异变惹人猜疑,说暴雨大风是大海微怒引起的阴晴不定。这时何家也不多谈,只是适时地致歉,道:“那些天并未察觉异象,这狂风大雨是突然而来的,也或者是疏于防范所至。”最后一句遗补并不重要,前面的煽风点火才是可疑。人们进而确定,是了是了,是大海微怒、海神暴戾的惩罚,所以毫无征兆。瞧,我永远喜欢小城里那些邋遢而爱编故事的老头,看似一无所有却拥有无限的想象力,能在这远岛城镇固若金汤的生活中种出虚幻的花来。那些老头穿着松松垮垮的薄棉衣,倚在小城巷路被暴雨洗刷过的屋前路口,歪歪斜斜疯语着,海神生气了,你知道么,你知道么……谁都不知道,可你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抑或是希望得到他人的关注。有的人想听老头继续讲,他就继而要求更多,先是一杯茶水,再是一顿剩饭,要的不多,一日三餐罢了,但我明白编些荒唐故事比讨生活要容易多了,三言两语换粗茶淡饭是不错的买卖——因为我也编故事,你别忘了,只是我深情的水鬼无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