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初秋,岛屿仍然被足够的日光普照,温暖得叫人懒散。海神祭这一天,除却我的恶人们,谁也不知今晚会有多隆重的戏码。我睡至午后,父亲没有叫我起床,至光线都落在我的床头,我才从旧梦里起身落座,把终日绑着的长发松下来,换上衣饰,戴上属于我自己的面具。将一切工序做好,走出门,发现父亲、束之蒙、施契都站在门外等我,可谁也不对我的妆容发表意见,像是生怕因此让我感到隆重不安。
“就跟平时去对岸一样。”施契说,“别抱负担。”
“有什么负担?”我瘪瘪嘴,看了一眼束之蒙,“烟花表演散了之后我就能回来,是不是?”
“顺利的话。”
父亲说完,一时间也接不下其他话语。什么“有事就向我们大喊”“我们会帮你”之类的词句,在九岁的我踏出这个岛第一步时便知道无效。可他们也说不准有什么担忧的,执意要送我去栈桥。一路上,最终是束之蒙想出了解闷儿的话,头一个逗我开心,“当了‘海神’有个好处你不要浪费了。”
“什么呀?”
“叫他们给你进贡。”束之蒙看了一眼施契,“牛羊猪肉,珍奇异宝,各种瓜果,让他们都给送来。”
在所有的忧愁面前,唯有束之蒙最有办法。他逗笑了施契,也让我眼珠子咕噜一转,真将这想法收入囊中。可我父亲仍然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不是担忧今日,便是担忧由今日造成的往后。可哪一个未来不是由一个一个今日积累而成的清算?过去越是逃得多,结局越是数额庞大的亏欠——无法清空,只能被承受。当然,那时的我并不知这道理,我只知道我的未来早已扑面,我会张开双手去迎接它的到来,就像奔向栈桥边等我的那个被安排来带走我的命运那般顺理成章、毫无畏惧。
“嘘——”我预备走过桥,束之蒙轻声叫住我,见我回头他却也没有更多的吩咐,只是露出他好看的笑脸,“进贡——记得——”
我走了过去,仰头看见接我的来人。那人也不过是孩子模样,皮肤被晒得黝黑,汗水随着他的额脸肩胛滑落,他穿着稍显正式的衣服,看起来有些紧张。那时我不知道他并非是尊敬我,而只是因为他是个新手罢了——他是律桢的亲信。
是呀,我的律桢也有了亲信,或者也是朋友。我十二岁那年,律桢已经满十五岁,身高高出当年很多,他顺着他父亲露出的破绽发觉了何与“海神”的关系,但他仍是一知半解,他不明白,父亲假造一个“海神”是为了什么?于是他想了一个荒唐又有趣的法子,他略施小计让原本要来接我的人卧病在床——他又假意跟律致打赌,律致输了,于是兴高采烈地去给厨房的仆人的菜里都撒上了泻药。第二日,家里的仆人都怏怏脸色、躬着身子愁苦满面地走来走去,何查出来是律致下的药,律致向来任性又义气,他倒是一挺身子,在何面前嬉皮笑脸地承担起来,“不就是罚我禁足半个月,不如,父亲,先让我看完海神祭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