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井如此难缠，这也让张子清始料不及。看起来，他今天是势在必得。张子清将那张公文向他推了一推，站在那儿说道：“中井先生，你这话说得言重了。总参谋长岂止是面子，到了我这里是绝对的指示。我说的仅仅是我的能力不及，这样的事是无法控制的。如果，中井先生自己有什么办法，只要不违犯我们民国的法律，只要符合我们平等经商的原则，你尽可去做。”

张子清站在那儿，身材修长、腰板笔直，五十挂零的人，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举手投足是那样的沉稳，眼光是那样的平和，这让中井真感到是碰上了松花江中的鹅卵石。一时间，他真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好吧！既然张县长如此说，本人只好告辞。”

中井拿起他的礼帽，向张子清又弯了一下腰。回身之际向他的随从一摆头，随从当然明白其中之意。他上前拿上装满银钱的皮箱，拎起就走。

像一朵浪花扬起又落下，中井一走，张子清的客厅恢复了平静。张子清没动，他用碗盖打着茶花，细细地品茶。表面上似乎很悠闲，可他的心仍然被中井的做法气得发抖。受学于孔孟，张子清信奉圣人之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中井的流氓做法虽然激怒了张子清，但他清楚地知道日本人目前在关东的势力。而且，中井株式会社的背景他也略知一二。为此，他在心中警告自己要小心应对。这积弱的中国官场，面对列强好长时间挺不起腰来了。

张子清在客厅里坐了好久，等待心情慢慢平复他才举步踱出房门。县衙的后面是一座小小的花园，不但有时下正开的菊花，也栽有几株枝头垂向地面的果树。其中一棵叫山里红，绿叶丛中，红星点点。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酸甜可口。他信手摘下几只放到嘴里慢慢咀嚼，酸味的刺激让他浑身抽紧，头脑也敏锐起来。

中井此举绝不会就此罢休，他要垄断人参的收购，这对民间的人参加工业无疑是个严重打击！他想起赵北川，他是本城的商会会长，这个事情有没有必要和他通报一声？让当地的行业同人有个准备。

想到这里，他正要喊差人去叫赵北川。门房一溜小跑来到他的眼前：“老爷，警察局局长徐道成求见。”

张子清一扬手，正想拒绝。可他一转念想到：已经拒绝多次了，面子卷得

也差不多了。况且，目前又是多事之秋，县长和警察局局长的合作岂能意气用事？

想到这儿，张子清改言道：“客房有请！”

7

再说棒槌谷里，孙善起有了孙广斌的帮忙，速度快了许多。爷儿俩一起下手，用了三天的工夫，完整无损地抬出了那棵大人参。果然，是一棵足有胳膊粗细，与十年前出土的那棵几乎一样的大参。长长的芦头像一摞落起的碗，躯体上的纹路如深谷高壑层层叠叠，人体般的四肢左盘右旋，上面疙疙瘩瘩长满小瘤，无数的根须像一个百岁老人的长髯，飘飘洒洒直垂于地。

这不是人参娃娃，这是一棵千年老参！它的皮肤似乎都长满了老人的长寿斑。整个外形如千年老树一样挂满沧桑。

当他们将这棵老参抬出地面的时刻，天空中突然雾霭四合，山谷中传来起伏不平的林涛声。

孙广斌无意间瞥了老爹一眼，他发现老爹喜上眉梢，脸上的皱纹平复了不少。当然，他的心中也是非常振奋。自从吉林回来，母亲就把他留在了山货庄。这么些年，他跟随赵北川学艺，最有心得的就是人参。一眼他就看出，这棵人参是长白山的精华所在，是关东的宝中之宝。价值连城，必将改变他的命运。

孙善起在老林子中剥下一块苔藓，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老寿星般的千年人参。又剥下一块桦树皮，抽下椴树筋，做了一个桦树皮包裹，爷儿俩回到了窝棚。

窝棚前那条蛇早已经不见了，孙善起将窝棚里的所有东西收拢一起。然后，顶上房门，背着那棵人参和广斌离开了一待十年的棒槌谷。

离开那条深谷的刹那，他没有惜别，他的心中只有喜悦，只有对未来的憧憬。他的手中只拿着一根“索拨棍”，也许是习惯，也许是需要，棍子成了他的第三条腿。窝棚里有纸，有香，他将这些在祖宗的小庙前，在媳妇的坟墓前点燃，磕头拜别。